两万铁骑卷起的烟尘,在苍茫的雪原上蜿蜒。
马蹄踏雪,发出沉闷而富有节奏的轰鸣,震得大地都在微微颤抖。
赵无疆冲在队伍的最前方。
他身上的甲胄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霜,那张脸万年不变,仿佛冰铸。
当大军穿过狼牙口,又向着望南山的方向奔袭了二十里后,赵无疆猛地抬起了右手。
铁流,瞬间静止。
只有战马粗重的喘息声,和甲叶碰撞的清脆声响,在死寂的雪原上回荡。
吕长庚策马来到他的身边,手中那杆沉重的长戟在昏暗月光下,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
“赵哥?”
赵无疆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穿透风雪,锐利得能割开夜色。
片刻之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冷冽。
“长庚。”
“在!”
“你带一万骑,清剿沿途至望南山方向的所有鬼哨子和游骑军。”
赵无疆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别让他们截断我们的退路,也别让他们有机会去望南山报信,搅了我们的局。”
吕长庚闻言,眉头瞬间拧成一团。
他看了一眼身后那黑压压的骑兵大阵,又看向赵无疆,脸上是压不住的担忧。
“赵哥,大鬼那边人数不明,现在分兵……是不是太冒险了?”
“万一他们杀个回马枪,你这边只有一万人,顶不住的。”
赵无疆终于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没有半分犹豫,反而渗出一丝极淡的笑意。
“放心。”
他拍了拍吕长庚的肩膀,力道很重。
“我不会带着兄弟们白白送死。”
“大鬼主力正在扑向望南山,他没空回头。”
“就算他留了后手,也必然是小股部队。”
“我这一万人,足够清理掉这些苍蝇。”
吕长庚看着赵无疆那平静到可怕的眼神,心中的担忧稍减。
他知道,眼前这个男人虽然打起仗来像个不知死活的疯子,但他的每一个决定,都经过了最冷静的思考。
他重重点头。
“知道了。”
他勒转马头,准备离去,但还是忍不住回头叮嘱了一句。
“赵哥,万一事情不对,等我带人回来!”
赵无疆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几不可察。
“好。”
吕长庚不再多言,他高举起手中的长戟,对着身后大吼一声。
“第一到第十营!跟我走!”
一万名骑兵,如同被分割开来的潮水,迅速脱离主阵,跟着吕长庚,朝着侧翼的方向呈扇形散开,很快便消失在风雪之中。
赵无疆目送他们离去,脸上的那一丝笑意也随之消失,重新恢复了绝对的冰冷。
他扭过头,目光在剩下的队列中扫过。
“梁至!”
一名身形精悍,眼神沉静的将领策马上前。
“将军,有何吩咐?”
赵无疆没有看他,目光依旧望着远方望南山那模糊的轮廓。
“再往前三十里,就是望南山。”
“你带一千骑,先行探路。”
他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梁至的耳中。
“记住,无需动手,搞清楚大鬼主力的动向,以及山上周雄残部的具体情况即可。”
“是!”
梁至领命,正要离去,赵无疆却又叫住了他。
他将目光转向那个从玉枣关一路狂奔而来,此刻正跟在队中的传令兵。
“望南山附近,可有能让大军停歇落脚的地方?”
那传令兵闻言,立刻策马上前,脸上带着思索的神情。
片刻后,他开口道:“回将军,从此地往前二十里,有一处小山村,叫李家村。”
“不过……自从胶州被大鬼占了之后,村里的百姓应该都……”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眼中闪过一丝悲戚。
“按斥候之前的回报,那里应该还驻扎着一支大鬼的游骑军,人数不下千人,作为大鬼的前哨和补给点。”
赵无疆点了点头。
他再次看向梁至,声音变得果决。
“探清楚望南山的动向后,再探李家村的虚实,重点是敌军人数和布防。”
“我们在村外汇合。”
“遵命!”
梁至没有丝毫犹豫,点了千名骑兵,瞬间脱队而出,朝着前方茫茫的风雪中疾驰而去。
赵无疆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不再多想。
他对着那名传令兵,吐出两个字。
“带路。”
“是!”
传令兵立刻策马,冲到了队伍的最前方。
九千骑兵,再次启动,朝着那座被夜色笼罩的村庄,缓缓逼近。
另一边。
吕长庚率领一万骑兵脱离主队后,仅仅前行了五里,便猛地勒住了缰绳。
他环顾四周。
入目所及,皆是光秃秃的地面,连一棵像样的树都看不到,只有一些低矮的灌木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这里的树木,早已被砍伐殆尽,成了大鬼军队的营火和营寨。
这片原本还算山清水秀的土地,如今只剩下满目疮痍。
吕长庚心中涌起一股无名的怒火,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娘的。”
他低声骂了一句,随即下令。
“所有人,以千人为一队,立刻散开!”
“这么多人聚在一起,目标太大,跟活靶子没什么区别!”
一名亲兵立刻递上地图。
吕长庚在马背上展开地图,借着昏暗的天光,仔细研究起来。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终点在了一个位置。
“以此地为中心,向外清剿二十里。”
“二十里外,有一处干涸的河谷,所有人清剿完毕后,在那里集合!”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眼前的众人,声音变得严肃。
“沿途若是遇到小股游骑,直接吃掉。”
“若是遇到人数相等的敌军,不可恋战,立刻脱离,前往汇合点!”
“待全军汇合之后,再一并剿杀!”
“遵命!”
众将领命,立刻带着各自的部队,朝着不同的方向分散而去。
一名从景州就跟着吕长庚,满脸风霜的士卒策马凑到他身边,脸上带着揶揄的笑。
“吕哥,行啊你,什么时候有这脑子了?”
“以前不都是提着戟就往前冲吗?”
吕长庚斜睨了他一眼,抬起穿着马靴的脚,在对方的马屁股上轻轻踹了一下。
“滚蛋!”
他没好气地骂道:“跟在军师和赵哥身边这么久,就是头猪也该学聪明了。”
“真当老子是傻子啊?”
那老卒嘿嘿一笑,也不在意,拍了拍胸甲。
“哪能啊,我们吕将军现在也是运筹帷幄的大将了!”
吕长庚懒得理他贫嘴,一挥手,带着自己本部的一千骑,朝着前方而去。
没等他们走出五里。
前方一处背风的缓坡下,出现了一片黑点。
一支大鬼的游骑军,正在那里停歇喂马,篝火升起的黑烟在风雪中格外醒目。
吕长庚的眼睛瞬间亮了。
他晃了晃脖子,骨节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
身边那名士卒也凑了上来,压低了声音,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吕哥,看样子得有五百骑。”
“搞不搞?”
吕长庚紧了紧手中那杆冰冷的长戟,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弧度。
“送上门的肉,哪有不吃的道理!”
“搞他!”
他侧过头,对那士卒低声吩咐。
“你带三百人,从左边绕过去,抄他们的后路。”
“我从正面冲!”
士卒咧嘴一笑。
“得嘞!”
他一挥手,悄无声息地带着三百骑,借着地形的掩护,朝着侧翼迂回而去。
吕长庚在原地静静地等待着。
他没有发出任何战前的呐喊,也没有做任何鼓舞士气的动员。
当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只是平静地,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杀。”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双腿猛地一夹马腹,胯下战马骤然发力,化作一道离弦之箭,第一个冲了出去!
身后,七百名骑兵紧随而上!
没有震天的喊杀声,只有越来越近,越来越沉重的马蹄轰鸣!
缓坡下,那支大鬼游骑军的百户正靠着一块石头打盹。
他被那如同闷雷般的马蹄声惊醒,有些不满地睁开眼,还以为是哪支不长眼的友军路过。
可当他抬起头,看清远方景象的瞬间,脸上的睡意和不满,顷刻间化为了极致的惊恐。
只见雪原之上,一支骑兵洪流,正朝着他们席卷而来!
为首一人,身形魁梧如山,手中一杆长戟在雪光的映照下,反射出死亡的寒芒!
那甲胄,不是大鬼的制式!
是敌人!
“敌袭!!”
那百户发出声嘶力竭的尖叫。
“快!上马!上马迎敌!”
大鬼的游骑军反应不可谓不快,一个个丢下手中的马料,翻身上马。
但他们终究是慢了一步。
阵型还未摆好,吕长庚已经带着骑兵,狠狠地砸进了他们混乱的队列之中!
那名百户刚刚抽出腰间的弯刀,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
他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黑影已经冲到面前。
随即,胸口传来一阵无法形容的剧痛。
他低下头,只看到一截狰狞的戟尖,已经穿透自己的胸膛,鲜血直流。
“嗬……嗬……”
他想说什么,口中却只能涌出大口的鲜血。
吕长庚面无表情,手腕一抖,巨大的力量直接将那百户的尸体从长戟上甩飞出去!
就在这时,侧翼绕行的士卒,也带着三百骑,如同一柄锋利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敌军的侧腰!
腹背受敌,主将被杀,这支五百人的游骑军瞬间崩溃。
剩下的,只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
一炷香后,战斗结束。
吕长庚甩了甩长戟上沾染的血污和脑浆,戟尖上的鲜血顺着流下,滴落在雪地里,晕开一朵朵暗红色的花。
他看了一眼,沉声下令。
“清点伤亡,收拢马匹,继续前进!”
那名士卒兴冲冲地策马过来,脸上满是得瑟。
“吕哥,痛快!”
“我还以为这大鬼蛮子多厉害呢,也不过如此嘛!”
话音未落,吕长庚猛地转过头,眼神变得无比严厉,抬手就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
“放你娘的屁!”
“老子什么时候教过你可以轻视敌人了?”
士卒被他这一下打得有点懵,捂着脑袋,一脸委屈。
“我……我这不是打赢了,高兴嘛……”
“高兴?”
吕长庚冷哼一声,声音如同冰碴。
“你他娘的看清楚,这只是一股小规模的游骑军,连正规军的边都算不上!”
“大鬼真正的精锐铁骑你见过吗?”
“数万规模的骑军大阵你冲过吗?”
“那些像鬼影子一样,怎么杀都杀不完的鬼哨子你领教过吗?”
吕长庚一连串的质问,让士卒的脸涨得通红。
“屁都没见过一个,牛皮倒是吹得震天响!”
“现在把你扔回景州饿几天,我看你还敢不敢在这里跟老子装大头蒜!”
士卒挠了挠头,嘿嘿傻笑起来,不敢再接话。
“吕哥,我错了,下回不敢了。”
他小声嘀咕了一句。
“那你见过?”
吕长庚的耳朵何等灵敏,听得一清二楚,但他没有接这个话茬,继续向前走着。
“你不是也没见过,装个蛋的高手。”
士卒的声音更小了,几乎细不可闻。
与此同时。
李家村外的一处高坡上。
赵无疆手持观虚镜,冰冷的镜筒贴着他的眼眶。
镜中,那座笼罩在风雪中的村庄,清晰可见。
村口设置了简陋的鹿角和拒马,一队队大鬼骑兵正在村里来回巡逻,炊烟从几座保存完好的房屋烟囱里升起。
确实有一支游骑军驻扎在此。
人数不少,目测超过千人。
就在这时,梁至带着他那一千斥候骑兵,从侧翼悄然返回。
“将军。”
梁至翻身下马,快步走到赵无疆面前。
“望南山方向,大鬼主力确实已经放弃狼牙口,正在全力向望南山合围,看样子是想一鼓作气,全歼周雄残部。”
“李家村内,守军一千二百人,皆为骑兵,布防松懈,士气不高。”
赵无疆缓缓放下观虚镜,点了点头。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他没有一句废话,直接翻身上马。
他从腰间抽出了那柄陪伴他多年的战刀,刀身狭长,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饮血的渴望。
他点了两千名骑兵,其中大部分,都是新组建的安北军。
他什么都没说。
只是用刀尖,遥遥指向了远处的村庄。
随即,他第一个策马冲了出去!
两千骑兵,没有丝毫迟疑,紧随其后!
摧枯拉朽!
当赵无疆的身影出现在村口守兵的视野中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他一人一骑,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直接撞碎了那简陋的鹿角,悍然冲入了敌阵!
手中长刀翻飞!
刀光亮起,便有一颗头颅冲天而起。
刀光落下,便有一名骑兵被拦腰斩断。
他的刀法,没有吕长庚的霸道,没有关临的疯狂,只有一种极致的冷静与高效。
每一刀,都用最小的力气,攻击最致命的要害。
他的刀,没有半分烟火气,只有收割生命的纯粹。
他整个人在敌阵中闲庭信步,所过之处,只留下一地的尸体和绝望的哀嚎。
跟在他身后的小部分景州老卒,早已习惯了他们将军的这种风采,他们默契地散开,从两翼包抄,收割着那些被赵无疆冲散的敌人。
而那些第一次见到赵无疆真正出手的关北士卒,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几乎忘记了呼吸。
他们看见的不是一场战斗。
而是一场屠杀。
这就是……安北王麾下第一猛将的实力吗?
这还是人吗?
直到此刻,这些桀骜不驯的关北汉子,才对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冷得像一块冰的将军,彻底地心服口服。
战斗结束得很快。
当最后一个大鬼士卒被斩于马下,赵无疆缓缓勒住缰绳,停在了村庄的中央。
他身上的甲胄,已经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那柄长刀的刀锋上,还在一滴一滴地往下淌着血。
他用手背,轻轻擦去溅在脸颊上的温热血水。
“通知大军,进村休整。”
“出发之时,他们的马匹,全都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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