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检组的调查虽未掀起波澜,却像一根无形的鞭子,时刻抽打着苏茉莉的神经。她比以往更加谨小慎微,每一笔入库都亲自清点核对,每一笔出库都要求领用人签字画押,每晚离开前,必将当日账目核算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才敢锁上那本如今在她手中重若千斤的账簿。
食堂里的气氛也变得微妙起来。胡彩霞彻底偃旗息鼓,甚至偶尔会笨拙地试图帮茉莉做些杂活,虽然往往弄得一团糟,但那小心翼翼的姿态,与往日的嚣张判若两人。其他炊事员更是对茉莉客客气气,连说话声量都自觉压低了几分。
然而,这种表面的平静,并未让茉莉感到丝毫轻松。她深知,隐藏在暗处的敌人绝不会因为一次失败的举报而放弃。马管理员虽然被控制,但他经营食堂多年,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和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绝不会轻易了结。刘麻子更是如同潜伏在阴影里的毒蛇,不知何时会窜出来咬人一口。
这天下午,茉莉正在核对一批新调拨来的白砂糖入库数量,负责仓库保管的老王头慢悠悠地踱了过来。老王头在食堂干了十几年,是个沉默寡言、看起来与世无争的老头子。
“苏丫头,忙着呢?”老王头的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他眯着眼看了看茉莉正在登记的数字,“这白糖可是稀罕物,赵团长特批给指挥部改善伙食的,可得仔细点,一斤一两都不能错。”
茉莉抬起头,礼貌地笑了笑:“王伯,我知道,正仔细核对呢。”
老王头点点头,像是无意间提起般,压低声音道:“说起来,马管理员在的时候,这种精细东西,进出可没这么清楚。有时候上面拨下来十斤,用到下面,可能就只剩八九斤了……这里头的门道,深着呢。”
茉莉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是吗?那可能是损耗吧。现在咱们按规矩来,一笔一笔记清楚,损耗也在合理范围内登记,应该就没问题了。”
老王头浑浊的眼睛看了茉莉一眼,嘿嘿干笑了两声,没再说什么,背着手又慢悠悠地走开了。
望着老王头佝偻的背影,茉莉的心却沉了下去。老王头这话,看似闲聊,实则是在提醒她,马管理员过去在类似“精细物资”上动的手脚更多,暗示她之前的账目问题可能只是冰山一角。同时,也是在试探她,是否会追查到底。
这食堂,果然是个深不见底的浑水潭。
她低下头,继续拨弄着算盘,清脆的珠子碰撞声在略显空旷的食堂里回荡,仿佛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她知道,自己现在就像在雷区里行走,每一步都必须踩得精准无误。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茉莉照例在晚饭后清理账目。大部分炊事员已经下班,只有胡彩霞和小娟还在厨房里做最后的清扫。
就在这时,食堂虚掩的后门被人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脑袋探了进来,左右张望了一下,目光锁定在茉莉身上,随即迅速闪了进来,又反手将门轻轻掩上。
来人竟然是多日不见的刘麻子!
他看起来比之前更加落魄憔悴,身上的衣服沾满灰土,脸上还带着几处淤青,显然在采石场的日子不好过。但那双眼睛里闪烁的,却是更加阴狠和焦躁的光芒。
茉莉的心猛地一缩,手下拨算盘的动作瞬间停滞。她警惕地看着刘麻子,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
刘麻子几步窜到茉莉桌前,双手撑在油腻的桌面上,身体前倾,带着一股难闻的汗臭和烟味,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道:“苏茉莉!长本事了啊?攀上高枝,就把老子往死里整?!”
茉莉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放下手中的笔,冷冷地看着他:“刘麻子,你想干什么?这里是食堂重地,请你出去!”
“出去?”刘麻子狞笑一声,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老子今天来,是给你指条明路!马胖子那个废物栽了,那是他活该!但老子手里,可不止他那点破事!识相的,就想办法把老子从采石场弄回来,再给这个数……”他伸出五根手指,在茉莉面前晃了晃,“否则,就别怪老子把你也拖下水!你以为赵团长真看得上你?他不过是利用你当枪使!等没了利用价值,你的下场比老子还惨!”
他话语里的威胁和疯狂,让茉莉脊背发凉。她紧紧攥着拳头,指甲陷进肉里,才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和马管理员的事情,与我无关。请你立刻离开,否则我叫人了!”
“叫人?”刘麻子眼神一厉,猛地伸手,似乎想抓住茉莉的衣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哐当!”
厨房里传来一声巨大的、像是铁盆落地的声响,伴随着胡彩霞一声夸张的惊叫:“哎呀!我的盆!”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刘麻子动作一僵,下意识地回头望向厨房方向。
也就在这一瞬间,食堂前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警卫员小张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正准备行凶的刘麻子!
“刘麻子!你想干什么?!”小张一声低喝,声音不大,却带着军人特有的肃杀之气。
刘麻子看到小张,脸色骤变,如同见了猫的老鼠,刚才的嚣张气焰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慌乱地收回手,结结巴巴地道:“没……没干什么……我……我就是来找点吃的……”
“采石场的民工,未经允许,擅离岗位,闯入指挥部食堂,恐吓工作人员!”小张根本不听他解释,语气冰冷,“带走!”
他身后立刻闪出两名持枪的警卫战士,上前不由分说,一左一右扭住刘麻子的胳膊,就将他往外拖。
“放开我!苏茉莉!你给老子等着!老子不会放过你的……”刘麻子挣扎着,发出不甘的咆哮,声音很快消失在门外。
食堂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胡彩霞和小娟面面相觑的惊惶眼神,以及茉莉那尚未平复的、剧烈的心跳声。
小张走到茉莉面前,看了看她有些发白的脸色,语气缓和了些:“苏茉莉同志,你没事吧?”
“没……没事。”茉莉摇了摇头,声音还有些微颤,“谢谢张同志。”
“分内之事。”小张点了点头,目光扫过桌上的账簿,“赵团长吩咐,让你安心工作,不必理会这些宵小之辈的骚扰。工地上的安全,我们会负责。”
说完,他对茉莉敬了个礼,也转身离开了。
茉莉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心中波澜起伏。小张的出现,是巧合吗?还是……赵振国一直派人暗中关注着食堂的动静?
他那句“安心工作,不必理会”,听起来是安抚,却更像是一种承诺,一种无形的庇护。
然而,刘麻子最后那疯狂的威胁,依旧在她耳边回荡。他手里到底还掌握着什么?真的会把她也拖下水吗?
还有胡彩霞刚才那声恰到好处的惊叫……是真的不小心,还是有意为之?
这食堂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似乎都笼罩在一层迷雾之中。
她缓缓坐回椅子上,重新拿起那架冰冷的算盘。指尖触碰到光滑的算珠,传来一丝凉意。
算盘珠声再次响起,清脆,规律,仿佛在诉说着主人内心的坚定。无论前方是明枪还是暗箭,是威胁还是利用,她都知道,自己已无路可退。
唯有紧握手中这小小的算盘,在这数字构筑的战场上,守住自己的阵地,才能在这惊涛骇浪中,求得一线生机。
窗外,夜色渐浓,工地上探照灯的光柱划破黑暗,如同利剑,预示着这看似平静的夜晚之下,依旧暗藏着无尽的杀机与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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