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北伐的决定，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池塘的巨石，在江宁乃至整个江南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龙江船厂成为了这场风暴的中心。不再仅仅是技术攻坚的场所，更成为了一个庞大的战争机器的心脏。沈云漪肩上的担子陡然加重，她不仅要负责“破浪”与“靖海”两舰的修复与改造，更要为即将到来的北伐水师提供技术保障。
“‘破浪’号的明轮轴系必须完全更换，采用我们新淬炼的合金钢，强度要提升三成以上！”沈云漪在工棚里，对着图纸和一群工匠、学员，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主炮膛线磨损严重，需要重新镗磨，我改进了镗刀的角度，这次要争取将寿命延长一半！”
“那‘靖海’号呢？”一名工匠头领问道。
“左舷结构加强，破损处用交叉铁肋补强。最重要的是，给它装上撞角！”沈云漪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未来江河作战，接舷与冲撞不可避免，我们要让每艘船都变成刺猬！”
“撞角？”众人皆是一惊，这是将战舰往死里用的打法。
“没错！”沈云漪重重点头，“时间紧迫，来不及造更多巨舰，我们就让现有的每一艘船，都发挥出极限的战斗力！”
工棚外，新招募的工匠和学徒如同流水般被吸纳进来，在严苛的规程和老工匠的带领下，日夜赶工。炉火映红了一张张年轻而专注的脸庞，金属的撞击声、蒸汽的嘶鸣声、号子声，汇成了一曲激昂而悲壮的北伐前奏。
与此同时，林昭的案头，堆积的不再仅仅是技术图纸和江防文书，更多的是来自江南各府县的回复、粮草物资的清单、军队调动的方案。
响应者众，但心思各异。
苏松常镇的士绅商贾，在胡老板等人的串联下，出于保护自身商业利益和对北方朝廷盘剥的恐惧，大多表示愿意“输饷助军”，银钱和部分粮秣开始向江宁汇集。但他们的支持是有条件的，暗中试探着北伐成功后的话语权与商业特权。
两浙、江西等地态度则更为暧昧，书信中多是“仰慕林公义举”、“愿为后盾”之类的虚词，实际的钱粮兵员支援却迟迟不见踪影，显然是在观望风色，待价而沽。
更棘手的是来自内部的声音。
以魏国公徐宏基为首的部分南京守备勋臣，虽然在此前的守城战中出了力，但对林昭主导的北伐却心存疑虑。
“林大人，北伐事关重大，是否……再从长计议？”徐宏基在一次非正式会面中，委婉地提出，“江南新定，民心未附，大军远征，若有不测，则根基动摇啊。不如暂且划江而治，休养生息……”
他代表了相当一部分旧式官僚和勋贵的想法，他们习惯了偏安，对风险有着本能的抗拒，也对林昭这个凭借技术和军功崛起的新贵，怀有根深蒂固的戒备。
对此，林昭心知肚明。他知道，仅凭一腔热血和江宁一地的力量，无法支撑起一场倾国之战。他需要整合，需要妥协，也需要铁腕。
“国公爷所言，不无道理。”林昭没有直接反驳，而是将一份誊抄的李如松密信推了过去，“然则，李帅在北边已与朱翊钧逆党血战，若我等坐视，待北边尘埃落定，无论谁胜谁负，下一个目标，必是江南！届时，我等还有划江而治的资格吗？唯有趁此良机，北上会师，方能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他晓以利害，接着又抛出了诱饵：“北伐成功，肃清朝纲，国公爷与诸位勋臣，皆是再造社稷的功臣，朝廷岂会不重重封赏？江南的安危，亦将永固。”
软硬兼施之下，徐宏基等人虽然仍未完全放心，但态度总算有所松动，勉强同意在后勤和城防上提供更多支持。
对于各地观望的势力，林昭则采取了不同的策略。他让钱谦益等士林领袖继续发挥影响力，撰写檄文，鼓吹北伐大义，营造声势。同时，他派出了多个精干的宣慰使团，携带部分展示武力的新式火器样品，前往各地游说，展示肌肉，也许诺未来利益。
整合的过程充满博弈与算计，并非一帆风顺。但林昭以江宁大捷的威望和李如松北方起兵的大势为依托，以高超的政治手腕，艰难地推动着这架庞大的机器缓缓启动。
周铁鹰则全力投入到新军的编练之中。以原有的稽查队和守城战中表现优异的官兵为骨架，吸纳自愿投军的百姓、部分漕运水手、以及各地支援来的少量兵勇，组建“靖难新军”。训练场上，喊杀声震天，不仅练习刀枪弓马，更着重操演新式火器的使用和小队战术配合。林昭将部分“迅雷铳”和改良的虎蹲炮配发下去，力求在短期内形成战斗力。
一个月的时间，在紧张、忙碌、期待与不安中飞速流逝。
龙江船厂内，“破浪”号焕然一新，新的明轮轴系运转顺畅，主炮膛线光滑如镜；“靖海”号舰首加装了寒光闪闪的熟铁撞角，左舷补强后显得更加敦实。另外还有十余艘大小战船经过了武装和改造，虽然远比不上两艘主力，却也组成了一支不容小觑的内河舰队。
江宁城外，新军大营连绵，虽谈不上精锐，但士气高昂，纪律初显。
来自江南各地的粮草、银钱、药材，通过各种渠道，源源不断地汇入江宁的仓库。
期限已至。
这一日，朝阳初升，江风猎猎。江宁码头，桅杆如林，战旗蔽空。“破浪”号巨大的舰体居于中央，烟囱已开始冒出淡淡的煤烟。林昭一身戎装，立于舰桥之上，沈云漪、周铁鹰、孙幕僚等人立于其身侧。岸上，是肃立的新军将士和送行的官员百姓。
没有过多的言辞，林昭的目光缓缓扫过眼前的舰队和军队，扫过这座他为之奋战并即将离开的城市，最终投向北方。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下令：
“起航！”
“北伐！”
汽笛长鸣，如同出征的号角。“破浪”号的明轮缓缓转动，搅动江水，庞大的舰队依次解缆，驶离码头，逆流而上，向着北方，向着那决定帝国命运的未来，义无反顾地驶去。
江宁渐渐消失在身后，前方是广阔的江天和未知的征途。惊涛依旧在脚下翻涌，但这一次，他们是主动迎向惊涛的弄潮儿。北伐的大幕，就此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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