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的后颈突然泛起刺骨凉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住,意识猛地一沉。
再睁眼时,他已不在潮湿的山洞里。
青石板泛着冷光,玄铁铸就的殿柱上刻满玄鸟衔魂纹,每道纹路都在渗出幽蓝鬼火。
正前方朱漆殿门高悬,阴司镇魂殿五个鎏金大字在鬼火中忽明忽暗,字缝里渗出的阴气顺着他的领口钻进去,冻得他脊椎发颤。
宿主。
沙哑的声音从殿内传来。
顾昭循声望去,只见供桌后浮着道半透明的黑袍身影——老者白发垂肩,左眼处是道狰狞刀疤,右眼却亮得惊人,像淬了千年寒潭的星子。
我是此殿最后一任守殿使,残魂苟延三百年,等的就是你。老者抬手,指节上的青铜扳指泛着幽光,你可记得,前世在阴司判台执笔的日子?
顾昭太阳穴突突直跳。
一些碎片突然涌进脑海:红烛摇曳的判台,堆成山的生死簿,自己握着玉笔在一栏重重勾划...还有个跪在阶下的孕妇,哭着求他放夭折的孩子转世。
你心软了。老者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青铜,私改轮回道,被罚堕入轮回受人间苦。
如今乱世将起,冤魂比星子还密,地府要你重执权柄,镇这人间怨气。
顾昭攥紧拳头。
现代维和部队里见过的血腥画面,穿越后当猎户见过的饿殍,此刻在眼前重叠——原来那些压在心头的窒息感,早就是因果的线头。
但你要证明自己。老者抬手一拂,顾昭脚下的青石板突然裂开,黑色雾气裹着他坠入深渊。
再睁眼时,顾昭站在焦土上。
眼前是座正在燃烧的城池,断墙后露出半截染血的绣楼,几个披头散发的妇人抱着孩子往巷子里钻,后面追着举刀的甲士,刀锋划破空气的尖啸混着婴儿啼哭,刺得人耳膜生疼。
这是三百年前北魏军屠城的记忆残影。老者的声音在虚空里回响,你若能在此局中救下百人,便算通过试炼。
顾昭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快速扫视战场:左侧是坍塌的城墙,堆着半人高的碎石;右侧护城河只剩干涸的河床,却有半片未烧尽的芦苇荡;正前方三百步外,敌方主将骑在黑马上,腰间悬着带血的鬼头刀,身后跟着两百重甲步兵,正呈扇形推进。
残兵在哪?他脱口而出。
在你身后。
顾昭转身,二十几个浑身是伤的士兵从断墙后爬出来,有的拄着断矛,有的用布裹着断臂,铠甲上的血迹早结成黑痂。
为首的老兵咳着血沫,将染血的令旗塞到他手里:将军...我们护着百姓退到这里,再撑不住了...
顾昭的手指在令旗上摩挲。
现代战术沙盘在脑海里转动:两百重甲步兵推进速度慢,但防御高;百姓有老弱妇孺约八十人,必须在敌军形成包围前转移。
老兵,带十个兄弟去左侧碎石堆。他指向城墙废墟,把能搬动的石头堆成障碍,等敌军靠近就推下去。又转头对另一个脸上有刀疤的士兵:你带五个人去芦苇荡,把没烧完的芦苇捆成火把,我数到三,你们就点燃往敌军脚边扔——重甲步兵怕火,鞋钉沾了火油跑不快。
老兵攥紧断矛:那剩下的兄弟?
跟我护着百姓从河床走。顾昭扯开自己的外衣,撕成布条分给妇人,用这个蒙住孩子的嘴,别出声。他蹲下身,把最小的婴儿换到自己怀里,老兵,等石头砸下去,你们立刻往芦苇荡方向撤,引他们追过去。
敌方主将的马蹄声近了。
顾昭能看清他铠甲上的兽头纹饰——是北魏虎贲卫的标志。
他对着芦苇荡方向喊。
刀疤士兵点头,带着人猫着腰钻进芦苇丛。
左侧碎石堆传来老兵粗哑的吆喝,十个士兵用肩扛着半人高的石块,青筋暴起。
火星溅起的刹那,芦苇荡腾起一片火海。
敌方步兵慌乱后退,却被突然滚落的碎石砸中脚腕,惨叫声里,几个重甲兵踉跄着栽进火里,铠甲导热,皮肤瞬间焦黑。
顾昭吼了一嗓子,抱着婴儿的手臂收紧,带着百姓往河床狂奔。
断墙后传来敌方主将的怒吼:追!别让活口跑了!
但重甲步兵被火和碎石拖慢了脚步,等他们绕过障碍,顾昭已经带着百姓钻进了河床深处的地洞——那是他刚才观察到的,坍塌的城墙下露出的半人高土穴。
都进去!他把最后一个孩子塞进洞里,转身抽出老兵递来的断矛。
敌方的马蹄声已经到了洞口。
顾昭背靠着洞壁,掌心沁出冷汗——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用现代战术指挥古代战场,可怀里婴儿的体温,还有洞里传来的抽噎声,让他的心跳比在维和部队排雷时还快。
将军!老兵突然扑过来,替他挡了一刀。
鲜血溅在顾昭脸上,温热的,带着铁锈味。
顾昭红了眼。
他攥紧断矛,趁敌方士兵收刀的空隙刺进对方肋下——这是现代格斗里的肋下神经丛攻击,能让敌人瞬间失去行动力。
刀疤士兵带着人从芦苇荡绕回来,举着火把从侧面袭击。
敌方主将的马被火把惊到,前蹄扬起,将他甩进碎石堆。
顾昭抄起地上的鬼头刀,刀锋抵住对方咽喉:降,饶你命。
主将瞪着他,喉结动了动。
百姓都救出来了。老者的声音突然响起。
顾昭一怔,低头看向怀里——婴儿不知何时已被妇人接走,洞里传来孩子们的抽噎,还有老人的念佛声。
他这才发现,自己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手里的刀在发抖。
你用了十七个呼吸分析地形,九个呼吸分配兵力,五个呼吸稳定民心。老者的残魂重新出现在意识空间,刀疤已经淡了些,前世你执笔判生死,今生你持刀护生死。不错。
顾昭抹了把脸上的血,那血珠刚碰到指尖就化作青烟——原来这一切都是幻境。
阴时修炼室已为你开启。老者抬手,供桌上的乌木案突然泛起金光,外界一月,殿内一年。
去把你那些现代战术,和这方世界的武道,好好揉碎了练。他的身影开始变淡,记住,你所见皆为因果。三百年前那孕妇的孩子,如今...罢了,愿你这一世,不再犯错。
话音未落,顾昭的意识猛地一震。
再睁眼时,他正蹲在山洞的石阶上,怀里的小翠不知何时醒了,正用冰凉的手摸着他的脸:昭哥?你刚才怎么喊得那么凶?
顾昭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后背的衣服贴在石壁上,凉飕飕的。
他摸了摸识海——那座阴司镇魂殿的轮廓更清晰了,殿门完全打开,能看见殿内乌木案上的玉笔正泛着微光。
石阶深处的滴水声还在滴答,滴答。
洞外的雨似乎小了些,透过洞口能看见天边泛起鱼肚白。
小翠往他怀里缩了缩:昭哥,我好饿。
顾昭低头,发现她的脸还是苍白,但眼睛亮得像星子。
他摸了摸腰间的竹篓——里面还有两个野果,是早上出门前摘的。
先吃这个。他把野果塞进小翠手里,目光扫过自己掌心淡青色的纹路——此刻那纹路正随着心跳轻轻发亮,像条蓄势待发的小蛇。
洞外传来山雀的鸣叫声。
顾昭站起身,背着小翠往洞外走。
他能感觉到,识海里的阴司镇魂殿正在轻轻震颤,像是在回应他的心跳。
而山的那一边,南梁的边境城镇里,有位穿青衫的暗卫正站在屋檐下,盯着这片被夜雨洗过的山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剑柄——她收到线报,说这山里出现了异常的怨气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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