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捏着那封染泥的密信，指节在信笺边缘压出褶皱。
演武场的喧闹声隔着帐帘渗进来，混着新兵们的呼喝与枪杆相撞的脆响。
他的目光扫过李元忠的背影——老臣正弯腰替小卒捡起掉在泥里的长枪，粗布袖口沾了草屑，动作像极了从前在田埂上拾稻穗的老农。
将军？亲兵的声音带着颤音，额角的汗珠顺着下颌砸在甲胄上，这信是从荆州城方向来的，传信的人说...说看见李大人的亲卫夜里往萧绎营中送了密报。
顾昭抬眼时，眼底的暗潮已经压成一潭静水。
他将信笺折起收入袖中，指尖掠过封蜡上那枚陌生的兽首印——不是李元忠惯用的松纹印，倒像极了南梁暗卫特有的饕餮纹。去请赵将军和白将军来帐中。他的声音平稳得像山涧流泉，就说有紧急军情。
亲兵领命退下时，帐外的风掀起帘角，带进来李元忠的笑声：小崽子们，枪头要往上挑！护心镜可不是拿来当饭勺使的！顾昭望着那抹佝偻却挺拔的背影，喉结动了动。
三天前他还同李元忠在粮库查点军粮，老人用枯枝般的手指戳着粮袋上的补丁说：顾公，这袋米能省出五个新兵的口粮。
帐外传来靴底碾过碎石的声响。
赵无极和白起掀帘而入时，甲叶相撞的轻响惊得烛火晃了晃。
前者是黑面虬髯的虎将，腰间悬着半旧的玄铁刀；后者身量清瘦，眉峰如刃，袖中隐约露出半截银链——那是他惯用的锁子甲软剑。
末将在。两人单膝点地，目光灼灼。
顾昭将密信推到案上：荆州来报，说李大人通敌。
帐中霎时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轻响。
赵无极的虎目瞪得滚圆，玄铁刀的刀镡在掌心硌出红印：不可能！李大人前日还跟末将说，要把他老家酿的桂花酒分给伤兵！
白起的手指抚过银链，忽然开口：信上的字迹。他俯身凑近，像是刻意模仿的，运笔时手腕发颤——有人想借将军之手除李大人。
顾昭点头，指节叩了叩案角：去把昨日俘虏的那个传令兵带来。他的目光扫过两人，我要知道，荆州城里究竟在演哪出戏。
半个时辰后，审讯帐里飘着孟婆汤特有的清苦。
那传令兵被按在木凳上，额头抵着冰凉的案几，喉间发出呜咽。
顾昭将汤水滴在他后颈的大椎穴——这是沈青竹教的，能让记忆更清晰地翻涌。
说，你替谁传的信？顾昭的声音像浸了冰的铁。
传令兵的瞳孔骤然收缩，眼白泛起血丝。
他的嘴一张一合，说出的却不是自己的声音：江...江文靖大人。他说要伪造李老贼的笔迹，引顾昭来荆州城。城外接龙坡埋伏了三千弩手，城里还有萧绎的暗卫...话音未落，他的身子突然瘫软，晕了过去。
白起抽出银链抵住他咽喉：末将这就宰了他灭口。
留着。顾昭扯过案上的粗布擦手，有用。他转向赵无极，今夜子时，你带两千轻骑埋伏在猎户城往荆州的必经之路上。记住，只等我信号，不放一人漏网。又看向白起，你带八百盾兵守大营，重点看住粮库和演武场。若有异动，先斩后奏。
那李大人？赵无极挠了挠络腮胡。
顾昭的目光投向演武场方向，李元忠正把自己的棉披风裹在打摆子的小卒身上：去请李大人来帐中，就说我要同他商量明日的军粮调配。他顿了顿，记得让亲兵把那封密信烧了。
暮色漫进帐中时，沈青竹的脚步声先到了。
她掀帘而入时带起一阵风，剑穗上的青玉坠子撞在帐钩上，发出清脆的响。我在永昌查到萧绎新调了五千兵力到龙尾谷。她的眉峰微蹙，忽然注意到顾昭案上的荆州地图，你要去会盟？
不是会盟，是赴宴。顾昭抬头笑，眼底却没有温度，江文靖给我设了个局，我得去拆了它。
沈青竹的手按在剑柄上，指节泛白：我跟你去。
你留下。顾昭起身，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猎户城需要你。若我三日后未归，你就带着阴兵杀进荆州城——记住，先烧他们的粮草。
沈青竹的唇抿成一条线。
她望着顾昭腰间的判官笔，忽然伸手攥住他手腕：你答应我，若有危险，立刻用阴时室躲进去。
顾昭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甲胄传过来，我还要留着命，等你教我那套青竹十三式
夜更深时，顾昭独自登上猎户城的望乡台。
寒风卷着草屑掠过他的铠甲，远处的荒林在月光下像团墨。
他取出判官笔，笔尖蘸了蘸指尖的血——这是功德不足时的权宜之计。
笔锋在空中划出金红的光痕，写就虚实交错，胜者为王八个字。
字迹刚落，识海中的阴司镇魂殿便泛起微光，殿门处的镇魂幡无风自动。
这一局，该我落子了。他对着夜色低语。
夜幕低垂时，猎户城外的荒林深处，一座青瓦白墙的殿宇正从雾中浮现。
殿门上方的阴司镇魂殿匾额泛着幽光，殿内传来阴兵甲叶相撞的轻响——顾昭的身影已端坐在主位，指尖抚过案上的镇魂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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