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里的篝火噼啪作响，火星子溅到洞壁上，在顾昭眉间投下一跳一跳的阴影。
他闭着眼睛盘坐在蒲团上，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影子——这是他惯用的魂体分离姿势，识海深处的阴司镇魂殿正翻涌着暗青色雾气，将他的神魂托向锁魂井方向。
洞外的沈青竹倚着山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剑柄。
夜风卷着槐花香钻进她的衣领，她却只觉得后颈发凉——自顾昭进入识海已有半柱香，镇魂殿溢出的波动像无形的手，正一下下扯着她的灵识。白无常。她突然开口，声音比山风还冷。
蹲在锁魂井旁调整锁链的白无常闻言抬头，腰间铜铃轻响：青竹姑娘可是觉得不妥？
他的神魂波动时强时弱。沈青竹盯着顾昭微颤的睫毛，莫不是那老贼在使什么阴招？
白无常浑浊的眼珠里泛起幽光，抬手按在井沿。
锁链突然发出金铁交鸣，井底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这是判官笔在抽他的魂火呢。白无常收回手，指甲缝里渗出点点荧光，那墨无尘的神魂早被怨气腌透了，每抽一缕杂质，便如万蚁噬骨。
沈青竹的手指在剑柄上扣出白印。
她望着顾昭苍白的脸，突然想起三日前他用孟婆汤化解猎户村冤魂时的模样——那时他也是这样闭着眼，可额角没有冷汗，指尖没有发抖。他......她喉间发紧，到底没问出口。
识海深处，顾昭站在锁魂井边。
判官笔在他掌心发烫，笔杆上的金纹像活过来的蛇，正顺着他的血管往心脏里钻。
井底的墨无尘只剩半团淡灰色神魂，锁链穿透他的魂魄，每一道都渗着幽蓝的血。
墨无尘，地府阴差。顾昭提笔，笔尖悬在冥簿上方，擅改豫州陈家村生死簿，致十八名幼童早夭。
墨无尘的神魂剧烈扭曲，那是萧绎逼我......
因果书写，只认业力。顾昭手腕轻抖，墨迹如刀劈进冥簿，第二罪，私放北境冤魂入阳间，害三十里山路成鬼域。
惨叫刺破识海。
墨无尘的神魂被墨迹灼出一个个黑洞，他突然笑了，声音像生锈的齿轮：顾昭，你当真以为自己是凡人？
洞外的沈青竹猛地直起身子。
她分明看见顾昭的睫毛剧烈颤动，冷汗顺着下颌滴进衣领——这是他神魂受创的征兆！
她正要冲进山洞，却被一声童稚的惊呼钉在原地。
昭哥哥！林婉儿的声音带着哭腔，阿宝醒了！
沈青竹转头，就见山洞里的小竹床上，原本昏迷的阿宝正撑着身子坐起。
他的眼睛亮得反常，像两盏小灯笼，正直勾勾盯着顾昭：我记起来了！你是我们的统领！
顾昭在识海中猛然睁眼。
现实与识海的双重感知里，他听见阿宝的声音穿透层层屏障：你不是转世，是归位！当年在判官殿，你总说要给人间公道......
住口！墨无尘的神魂突然暴起，撞得锁链哗啦作响，你这小娃娃懂什么？他是被贬下凡的！因心软放走那个冤魂......
够了！顾昭手腕一震，判官笔发出清越鸣响。
金色符文自笔锋涌出，在识海深处炸开——归位者三个大字悬浮空中，照得整个镇魂殿亮如白昼。
墨无尘的神魂开始片片碎裂。
他望着那道金纹，突然哭了：你以为判官笔认主是巧合？它从来没离开过你！当年你被贬时，是它替你受了雷罚......
顾昭的呼吸陡然急促。
他想起第一次握住判官笔时，笔杆上那缕熟悉的温度；想起每次用因果书写时，心底泛起的那丝亲切感——原来不是错觉，是刻在魂魄里的记忆在苏醒。
封印......要裂了......墨无尘的声音越来越弱，地府那些老东西......骗了你......
识海深处传来闷响。
顾昭抬头，就见镇魂殿后的虚空裂开蛛网状的纹路，有幽黑的雾气正从裂缝里渗出来。
他下意识抬手，判官笔自动飞入掌心，笔锋直指裂缝——可那雾气遇笔即散，反而在裂缝周围凝出更浓的黑雾。
昭哥哥？林婉儿的小手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
顾昭猛然回神，发现自己已从识海归来。
阿宝正攥着他的衣袖，眼睛里还闪着奇异的光；沈青竹站在床前，剑尖指着阿宝，却迟迟没有落下。
他说的......沈青竹的声音发涩，是真的？
顾昭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
那里还残留着识海中判官笔的余温，像一团烧不尽的火。
他伸手摸了摸阿宝的头，小娃立即露出熟悉的憨笑——和平时那个追着糖人跑的阿宝没什么两样，可刚才的清醒又不似作伪。
青竹。顾昭站起身，袖中判官笔的纹路隔着布料硌得他生疼，去把白无常叫来。
沈青竹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转身。
洞外传来铜铃轻响，白无常佝偻着背走进来，浑浊的眼珠在阿宝身上转了转：这小娃的魂光里混着孟婆汤的残韵，许是触发了前世记忆。
前世......顾昭喃喃重复。
他望向洞外渐亮的天色，识海中那道裂缝突然又疼了一下——像有人拿针在扎他的魂魄。
是夜，顾昭躺在竹床上望着洞顶。
月光透过洞口洒进来，在他脸上割出明暗交界。
他闭着眼睛，意识却沉入识海——阴司镇魂殿的飞檐上，那道裂缝比傍晚时更长了，正顺着殿脊缓缓蔓延，像条伺机而动的蛇。
归位者......他轻声念出那道金纹，掌心的判官笔突然发烫。
黑暗中，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前世在判官殿批生死簿时一模一样。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山洞时，顾昭睁开了眼。
他望着洞壁上跳动的光斑，意识再次沉入识海——这一次，他清晰地看见，阴司镇魂殿的正门上，裂开了一道半指宽的缝隙。
有冷风从缝里钻出来，裹着他听不懂的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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