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壶酒道士进来时，殿内烛火正被穿堂风撩得摇晃。
顾昭抬眼便见这人身上酒渍比往常更多，道袍前襟还沾着暗红血渍，发髻歪得像被雷劈过，可手里攥着的竹片却攥得死紧，指节发白。
顾大人！道士踉跄两步，酒气混着浓烈的雄黄酒味扑来，今夜我在村头老槐树下观星，北斗第七星紫得邪性，二十八宿里虚日鼠星直坠阴位——这是杀星借阴气冲命宫的兆头！他举起竹片，上面歪扭的星图果然用朱砂描着扭曲的轨迹，我今早用雄黄酒泼了村口土地庙，泥像膝盖上沾着新泥，定是有人夜里踩过供桌！
顾昭接过竹片，指腹蹭过那片血渍——是新鲜的，还带着点腥气。
他想起方才天机殿傀儡消散前瞥见的玉牌，喉结动了动：你此前总说天要塌了，今日倒清醒。
清醒个屁！半壶酒突然拍案，酒葫芦掉在地上，那杀星不是冲村子来的，是冲你！
我算过你的命盘，本是阴司星辰照命，可今晚......他突然压低声音，凑近顾昭耳畔，我看见星图里有双红眼睛，穿着道袍，站在你房梁上。
殿外突然掠过一阵阴风，烛火地熄灭。
鬼面立刻摸出火折子，可刚擦亮，就见顾昭盯着门口的方向。
那里不知何时多了道影子，比夜色还浓，像团化不开的墨。
去请沈青竹。顾昭将竹片收入袖中，声音平稳得像深潭，让她带暗卫守住村口、井台、后山三条路。
再让鬼影子去村外布幻阵——用轮回笔的因果线，把镇魂殿外围圈进去。他顿了顿，指尖轻轻叩了叩案上的生死录，地府的人，最擅长钻因果空子，那就给他们个更大的空子。
鬼面领命退下时，顾昭听见识海深处传来韩信的轻笑：大人这是要引蛇出洞？
他们不会只派个傀儡来。顾昭垂眸盯着生死录上未干的金墨，方才那团雾气里的玉牌，是阴帝亲卫的腰牌。
天机殿敢动我，必然还有后手。他指尖划过冥簿，半壶酒的星象不是疯话——杀星临门，总要有人来送命。
子时三刻，镇魂殿外的槐树林起了薄雾。
黑衣贴着树干移动时，靴底连片落叶都没压响。
他是天机殿最锋利的刀，入人间三月，杀过六个阴司叛党，从未失手。
今夜目标是顾昭，那个敢用轮回笔划了天机殿因果线的被贬判官。
冥影术展开的瞬间，他的身形融入夜色，连呼吸都化作风里的尘埃。
可刚跨过村外的土地庙，他就觉出不对——庙前的石狮子眼睛突然红了，原本斑驳的墙皮渗出黑血，分明是幻阵。
他冷笑一声，指尖掐诀，地府秘术破妄印刚要打出去，眼前景象却骤变。
先是听见婴儿啼哭。
黑衣皱眉——这是他十岁时，被扔进乱葬岗的夜晚。
接着是刀兵声，是他二十岁替天机殿刺杀敌将时，对方临终前喷在他脸上的血。
最清晰的是三天前，殿主将阴帝腰牌摔在他面前：顾昭坏我局，你带这玉牌去，若杀不了他......
若杀不了我，便用你的命祭因果。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黑衣猛转身，正撞进顾昭的目光里。
那双眼平静得像看蝼蚁，可黑衣却冷汗直冒——这不是幻阵，是轮回笔的因果迷宫！
他方才所见的，全是自己最深刻的因果线，被那支笔抽出来编成了网。
好手段。黑衣咬碎舌尖，血腥味冲散幻觉，难怪能抗住天机殿的傀儡。他抬手召出阴火，就要烧了这鬼阵，可识海突然一震——是韩信！
那道来自识海的冷笑像把刀，直接劈碎了他的术法。
此人精通地府秘术，不可轻敌。韩信的声音在顾昭识海里响起，阴兵围猎逼其现身。
顾昭点头，指尖在生死录上轻划。
镇魂殿后的乱葬岗里，百道阴火骤然腾起——那是他用功德转化的阴兵，此刻正顶着青面獠牙，顺着因果线往幻阵里钻。
黑衣听见风声里的呜咽，终于慌了。
他能隐匿身形，却瞒不过阴兵的灵识——这些被怨气洗练过的鬼物，最擅嗅因果。
出来吧。顾昭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你身上的阴帝腰牌，沾着三任宿主的血。
第一任是贪功，第二任是心软，第三任......他轻笑，是你，对吧？
黑衣瞳孔骤缩。
他确实是第三任阴帝亲卫，腰牌里封着前两任的魂。
可顾昭怎么会知道？
难道......
因为你腰间的玉牌，在傀儡消散时露了半角。顾昭走出殿门，月光落在他肩头，我前世是阴司判官，阴帝亲卫的腰牌，刻着九幽冥三个古字。他举起轮回笔，笔尖金光大盛，现在，我要写你的生死。
七日内，刺杀者必折于己手。
金墨落下的瞬间，黑衣只觉心口像被重锤砸中。
他分明还在幻阵外，可右手突然不受控地抽出短刃，刀尖正对着自己咽喉。
他拼命咬着牙去掰手腕，可那股力道比他二十年的修为还强，短刃一寸寸压下，在喉结处割出血珠。
你输了。顾昭一步步走近，不是输在术法，是输在地府太贪心——他们派你来，是想让我杀了你，坐实对抗阴司的罪名。可他们忘了，因果线从来不是一条。
黑衣突然狂笑，血沫溅在顾昭衣襟上：你以为杀了我就能了事？天机殿早把你的罪证报给阴帝了！等阴帝大人......
等不到了。鬼影子不知何时出现在黑衣身后，玄铁簿上的字迹还在渗血，记录：黑衣受天机殿指使刺杀顾昭，反被因果反噬。因果线偏移......已超十指。
顾昭抬笔点在黑衣眉心。
那支判官笔穿过他的灵体，直接戳进识海：你不是来杀我，是来送命。
黑衣的身形开始消散，最后一缕魂魄里，还残留着震惊——他到死都没想通，顾昭的因果线怎么会乱成这样。
收了他的魂，送去轮回井。顾昭擦了擦笔尖的血，转身要回殿，却听见头顶传来清越的鸟鸣。
他抬头，便见白童子立在檐角，白衣被夜风吹得翻卷，手里攥着半枚染着佛音的玉令。
顾昭。白童子的声音里没有往日的轻快，地府已知你所为......他看了眼地上的血渍，又看向顾昭腰间的生死录，你已站在风口浪尖。
话音未落，他便化作一道白光消失。
顾昭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袖中竹片突然发烫——是半壶酒画的星图，此刻那些朱砂痕迹正在渗血，像在预告什么更汹涌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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