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内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凝固成冰。炉火未生，寒意如同活物，从四面八方的缝隙钻入，缠绕上林晓怼的四肢百骸，直透心底。那张写着指令的信纸，在她指间变得滚烫，又瞬间冰冷。
服从？还是反抗？
蒙面人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如同两潭死水，倒映着她苍白而紧绷的脸。没有催促，没有威胁，只是沉默地等待着，而这种沉默本身，就是最大的压力。门外是茫茫雪原和诡异的焦林，唯一的“同伴”是那个身份不明、态度莫测的卡车司机。
她像一只落入陷阱的幼兽，被无形的网紧紧束缚，动弹不得。
冷汗沿着脊椎滑落，带来一阵战栗。她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分析着每一个细节，试图从这令人窒息的困境中，找出一线生机。
卡车司机塞纸团的小动作……这蒙面人出现得过于“及时”……这处远离人烟的焦林木屋作为“二号点”的诡异……还有这封打印的、语气冰冷的指令，与之前顾怀远通过“邮递员”传递消息时那种虽然简洁却隐含关切的风格，截然不同！
最关键的是，指令内容！“投亲知青林芳”？“滨江新城机械配件厂”？“潜伏，静观”？这完全不符合逻辑！如果顾怀远要保护她，绝不会将她再次投入另一个可能充满未知风险的工厂环境，而且还是以假身份“潜伏”！这更像是一种……处理掉麻烦，或者将她作为诱饵抛出的手段！
一个可怕的结论，如同黑暗中劈下的闪电，瞬间照亮了她脑海中的迷雾！
这不是顾怀远的安排！至少，不全是！这个“二号点”和眼前的蒙面人，极有可能是另一股势力！是王振山的人？还是……那个始终隐藏在更深处的、匿名警告信背后可能存在的“黄雀”？
他们截断了顾怀远的安排，或者……利用了顾怀远安排的某个环节，在这里布下了陷阱！目的，要么是抓住她拷问账本下落，要么就是直接……灭口！
想通这一点，极致的恐惧反而催生出了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
电光火石之间，林晓怼脸上那挣扎和恐惧的表情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认命般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她轻轻吐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对着蒙面人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
“好，我服从指令。”
她一边说着，一边看似随意地将手中的信纸折好，作势要放进贴身口袋，动作自然地向旁边挪了半步，靠近了那个放着帆布背包的门口位置。
蒙面人露在外面的眼睛里，似乎极快地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放松和轻蔑。到底是个没什么经验的女人，吓一吓就服软了。
就在他眼神松懈的这一刹那！
林晓怼动了！她并没有去拿背包，而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手中折叠的信纸猛地朝着蒙面人的脸上掷去！同时身体如同猎豹般向下一蹲，右脚横扫，目标直击对方相对脆弱的膝关节侧面！
这是她在红星机械厂跟保卫科那些退伍兵师傅学来的、为数不多的防身术之一，简单，狠辣，追求一击制敌！
事起突然，蒙面人显然没料到这个看似已经屈服的年轻女人会暴起发难！信纸砸在脸上虽然不痛，却遮挡了视线一瞬！就是这一瞬！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并非骨裂而是韧带剧烈扭挫的闷响！
“呃啊！”蒙面人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膝盖处传来的剧痛让他身体一个趔趄，单膝跪倒在地！
林晓怼没有丝毫犹豫，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对方训练有素，很快就能恢复！她借着手扫的力道翻身跃起，一把抓向门口的帆布背包，同时另一只手已经探入怀中，不是拿笔记本，而是紧紧攥住了那支沉甸甸的黑色钢笔！笔帽在她动作间已被无声拧开，尖锐的笔尖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冰冷的寒芒，如同一柄微型匕首！
“找死！”蒙面人反应极快，强忍剧痛，怒吼一声，单手撑地，另一只手如同铁钳般猛地抓向林晓怼的小腿！速度快得惊人！
林晓怼只觉得脚踝一紧，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几乎要将她骨头捏碎！她痛得眼前发黑，却咬紧牙关，借着被抓住的力道，身体猛地向后一仰，握着钢笔的手，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对方抓着她脚踝的那只手臂，狠狠扎了下去！
“噗！”
一声轻微的、利物刺入肉体的闷响！
“啊——！”蒙面人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惨叫，手臂上传来钻心的刺痛，力道不由得一松！
林晓怼趁机猛地抽出脚踝，也顾不上那支还扎在对方手臂上的钢笔，抓起帆布背包，撞开木门，如同脱缰的野马，一头冲进了外面冰冷刺骨、积雪过膝的焦林之中！
“妈的！贱人！抓住她！”身后传来蒙面人暴怒的咆哮，以及他挣扎着起身、碰倒桌椅的混乱声响。
还有卡车司机被惊动、开门查看的骂咧声：“操！怎么回事？！”
林晓怼什么也顾不上了！她只有一个念头：跑！跑得越远越好！离开这片致命的焦林！
积雪深可没膝，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冰冷的雪灌进裤腿和鞋子里，迅速带走体温。肺部如同风箱般剧烈抽动，吸入的冷空气像刀子一样割着喉咙。身后的怒骂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对方有两个人，而且显然比她更熟悉如何在雪地中行动！
不能直线跑！她猛地拐向一侧，利用那些焦黑枯死的树木作为掩护，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林中穿梭。树枝刮破了她的脸和衣服，带来火辣辣的刺痛，但她浑然不觉。
怀里的帆布背包异常沉重，阻碍着她的动作，但她不敢丢弃，里面可能有重要的证件和路线图！
“在那边！”
“分开包抄！”
追兵的声音从两个方向传来，如同催命符。
林晓怼的心沉到了谷底。体力在急速消耗，这样下去，她被抓住只是时间问题！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
不！她不甘心！
就在她几乎绝望之际，前方不远处，一片被积雪半掩的、似乎是过去伐木留下的陡坡出现在眼前！坡下黑黢黢的，看不清具体情况！
赌一把！
她用尽最后力气，朝着陡坡狂奔而去，然后在边缘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
身体在空气中短暂悬停，然后沿着覆盖厚厚积雪的陡坡翻滚而下！天旋地转，冰雪灌满了口鼻，撞击带来的疼痛遍布全身！她死死护住头部和怀里的背包，任由身体在雪坡上失控地翻滚、滑落！
不知滚了多久，直到“砰”的一声闷响，后背重重撞在某个坚硬的物体上，才终于停了下来。
她躺在坡底的雪窝里，浑身如同散架般剧痛，眼前金星乱冒，耳朵里嗡嗡作响，几乎失去了所有力气。上方传来追兵气急败坏的叫骂和小心翼翼的探察声，但他们似乎不敢或者不愿贸然下到这个陡坡底部。
暂时……安全了？
她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刺痛着肺叶。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积攒起一丝力气，挣扎着坐起身，检查自己的情况。
除了多处擦伤和淤青，似乎没有骨折。万幸。帆布背包还在怀里，虽然沾满了雪，但看起来没有破损。
她松了口气，随即心头猛地一紧！
钢笔！她的钢笔！还扎在那个蒙面人的手臂上！
一股巨大的失落和心痛瞬间攫住了她！那不仅仅是书写工具，那是顾怀远给她的信物，是她与那个遥远世界、与那份沉静守护之间，唯一的、有形的连接！
现在，它丢了。可能还落在了敌人手里。
一种比身体疼痛更甚的难受，涌上心头，让她鼻子发酸，眼眶发热。但她强行忍住了。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
她必须立刻离开这里！追兵虽然暂时没下来，但绝不会放弃。他们可能会绕路下来搜索。
她挣扎着爬起来，辨认了一下方向。不能回大路，那里肯定被守住了。只能朝着与木屋和土路相反的、焦林的更深处走。
她打开帆布背包，快速翻看了一下。里面果然有一套伪造的“林芳”的身份证明、一些全国粮票和零钱，还有一张手绘的、前往滨江新城的简易路线图。
看着这些东西，她的眼神变得冰冷。对方准备得如此充分，这个陷阱绝非临时起意。
她将身份证明和路线图贴身藏好，将帆布背包里的其他无用杂物丢弃，只留下少量食物和钱票，然后将空背包塞进一个雪堆里掩埋掉。
做完这一切，她最后望了一眼陡坡上方，咬紧牙关，转身，拖着疼痛疲惫的身体，一步一个深深的脚印，义无反顾地踏入了焦林更深处、那片更加未知和危险的黑暗之中。
她失去了钢笔，失去了明确的指引，甚至不确定顾怀远是否知道她此刻的境遇。
但她还活着，还有背包里那份不知真假的指令和身份。这或许是新的危机，也或许……是黑暗中唯一可以利用的线索。
雪还在下，悄无声息地覆盖着她留下的足迹，也掩盖了这片焦林之下，刚刚发生的生死搏杀。远方的天际，暮色四合，如同她此刻的前路，迷茫而幽深。
她不知道，在她跃下陡坡、消失在焦林深处后不久，另一道如同鬼魅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那片木屋附近。他看着屋内挣扎着包扎伤口的蒙面人和骂骂咧咧的卡车司机，又看了看陡坡下方林晓怼消失的方向，冰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随即再次融入阴影，仿佛从未出现过。
棋局，似乎因为一枚棋子的意外脱轨，而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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