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牧星人）在书店那短暂如风的信息传递，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林晓怼心底持续漾开涟漪。“下周三，晚八点，老地方。”这八个字，反复在她脑海中回响，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老地方”是哪里？是车间那个旧工具箱吗？那是他们第一次传递情报的地点，可能性最大。但陈明选择在书店这种相对公开的场合冒险提示，是否意味着情况有变，工具箱已不安全？还是另有更隐蔽的“老地方”？
她必须尽快确定地点，并做好万全准备。同时，技术科即将空降的那位张建军副科长，也像一片阴云，笼罩在她的心头。在这个敏感时刻，任何来自上层的人员变动，都绝非偶然。
接下来的两天，林晓怼在保持正常工作节奏的同时，内心如同上紧发条的钟表，精密而警惕地运转着。她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对厂区内几个可能的“老地方”进行暗中排查——除了车间的工具箱，还有技术科资料室某个特定书架的死角、厂区图书馆某本特定编号书籍的内页夹层，甚至她筒子楼楼下那棵老槐树的树洞。
她像一只谨慎的工蚁，在庞大的巢穴中悄无声息地检查着每一条备用通道，既要确保联络点的安全，又要避免留下任何被反侦察的痕迹。
与此同时，关于新副科长张建军的消息，也在厂里小范围地传开了。据说他四十出头，技术背景深厚，在省研究所时就是精密传动领域的骨干，作风严谨，甚至有些刻板。这次调任，明面上是加强厂里的技术领导力量，为承接更重要的国家任务做准备。
这一切听起来合情合理，无懈可击。
周三上午，张建军正式到任。技术科召开了一个简短的欢迎会，林晓怼作为项目骨干也被要求参加。她第一次见到了这位传闻中的新领导。
张建军个子不高，身材微胖，戴着黑框眼镜，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中山装，看起来确实像一位埋头技术的老学究。他在会上发言简短，语气平和，内容务实，主要强调了对现有技术档案的熟悉和下一步的工作思路，没有一句空话套话，给在场的大多数人留下了不错的初步印象。
然而，林晓怼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细微之处。张建军的目光在扫视全场时，看似随意，但每当掠过几个负责精密加工和检测的关键技术人员时，总会多停留那么零点几秒。他的手指在听其他人汇报时，会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节奏稳定，仿佛在计算着什么。最重要的是，林晓怼注意到他随身携带的那个半旧的黑色公文包，拉链头上挂着一个不起眼的、似乎是某种合金制成的、造型奇特的微型装饰物——那形状，隐隐与她记忆中“兴华贸易”早期使用过的某个logo轮廓有些相似！
是巧合吗？还是……信号？
林晓怼的心微微下沉。这个张建军，绝不简单。
欢迎会结束后，张建军在刘建国的陪同下，到各车间熟悉情况。来到林晓怼所在的一车间时，他特意在正在进行改造的几台机床前驻足，询问了一些相当专业的问题，涉及传动精度、动态刚度以及长期运行的稳定性评估。
林晓怼谨慎地回答着，措辞严谨，既展示了专业能力，又没有超出她一个普通技术员应有的水平。张建军听得很认真，不时点头，最后对刘建国说：“刘科长，你们这位小林同志很不错嘛，基础扎实，思路清晰，是棵好苗子。”
他的夸奖听起来很真诚，但林晓怼却感觉那镜片后的目光，像探针一样，在她身上细细扫描了一遍。
“张科长过奖了，我还需要多学习。”她谦逊地低下头。
张建军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向下一台设备。
整个白天，林晓怼都在这种高度戒备的状态下度过。她既要应对张建军可能存在的试探，又要为晚上的会面做准备。时间在压抑的平静中，缓慢而坚定地流向傍晚。
下班后，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回家，而是以“项目数据需要重新核对”为由，留在了车间。大多数工人都已离开，车间里只剩下零星几个加班的和值班的保全人员，机器停止了轰鸣，显得格外空旷和寂静。
晚上七点五十分。
林晓怼的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拿起一个需要更换的刀具，走向车间角落那个旧工具箱。这是她判断可能性最大的“老地方”。
工具箱周围没有人。她蹲下身，假装寻找合适的扳手，手指却迅速而精准地探向那个之前藏过金属小筒的、满是油污的角落。
指尖触到了一个硬物！不是小筒，而是一个更薄、更小的、用同样防水油纸包裹的东西！
她心中一震，迅速将其攥入手心，借着身体的掩护塞进表袋。整个过程不到三秒。
就在她准备起身的瞬间，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林工，这么晚了还在忙啊？”
林晓怼浑身汗毛瞬间倒竖！她猛地转过身，只见张建军不知何时，正站在不远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看着她。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看到了吗？！
巨大的惊骇如同冰水浇头！林晓怼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但她多年历练出的本能，让她在极短时间内强行压下了恐慌，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张科长？您还没走？我核对数据发现有个参数可能有问题，过来找工具确认一下。”她晃了晃手里刚才随手拿起的那个旧扳手，语气带着技术员特有的、对工作问题的专注。
张建军的目光在她脸上和手中的扳手上停留了一瞬，笑容不变：“哦，是这样。工作认真是好事，但也要注意休息啊。年轻人，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
他的语气听起来像是领导正常的关心。
“谢谢张科长关心，我弄完这点就回去。”林晓怼保持着镇定。
“好，那你忙，我先走了。”张建军点了点头，没有再停留，转身背着双手，慢悠悠地走出了车间大门。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林晓怼才靠着冰冷的工具箱，缓缓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浊气，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太险了！他到底是真的恰好路过，还是……故意的？他有没有看到自己取东西的动作？
她不敢确定。但这个突如其来的遭遇，无疑给今晚的会面蒙上了一层更加浓重的阴影。
她不敢在原地久留，立刻收拾东西，离开了车间。走在回筒子楼的路上，夜风一吹，她感到一阵后怕的寒意。
回到房间，反锁上门，她迫不及待地拿出那个新的油纸包。展开，里面依旧是一张折叠的纸条和一个微型胶片盒。
她首先展开纸条，上面的字迹依旧是“牧星人”的笔迹，内容却让她眉头紧锁：
「情况有变，张身份高度可疑，与‘兴华贸易’资金往来有间接关联。暂停主动接触，转为静默观察。重点：查清其试图接触或调阅的具体技术资料范围，尤其是涉及新型传动系统关键参数部分。下次联络待通知，启用二号备用方案。阅后即焚。」
张建军果然有问题！而且“牧星人”也察觉到了危险，立刻调整了策略，转为更保守的静默观察，并启用了备用联络方案。
林晓怼将纸条凑到灯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心情沉重无比。
张建军的到来，像一颗投入棋局的危险棋子，瞬间改变了力量对比。他拥有更高的职位和权限，可以更方便地接触核心技术和资料，而林晓怼则被迫转入更深的潜伏，行动受到极大限制。
她拿起那个新的微型胶片盒，对着灯光看了看，里面的内容似乎更加复杂密集。
她将其与之前那个金属小筒一起，藏在了脸盆架下不同的缝隙里。
做完这一切，她坐在床沿，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压力。对手已经将触角伸到了她的身边，而她只能被动防御，等待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下一次联络。
窗外，夜色深沉。红星机械厂沉寂在睡梦中，但林晓怼知道，在这片宁静之下，一场更加隐蔽、更加危险的较量，已经拉开了序幕。张建军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仿佛正透过重重夜幕，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而她，必须在这极度的不利局面中，找到破局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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