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重水复疑无路……”
老者那沙哑而古怪的语调，在这死寂的戈壁深处，如同带着某种神秘的魔力，瞬间攫住了沈青的全部心神。她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固，大脑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这不是普通的问话！这是接头的暗号！是组织在确认她的身份！
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嘴唇微动，那句早已刻入骨髓的下半句，如同本能般流淌而出，声音清晰而沉稳：
“柳暗花明又一村。”
暗号对上了！
老者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微光，那紧绷的、如同石雕般冷硬的面部线条，似乎也微不可查地松动了一丝。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沈青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包含了审视、确认，或许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然后，他转回身，重新发动了吉普车。引擎的轰鸣再次打破了戈壁的寂静。这一次，他没有再驶向那片荒凉的沙丘，而是调转车头，朝着远处那片低矮建筑轮廓的方向，稳稳地开了回去。
沈青靠在颠簸的座椅上，手心因为刚才那瞬间的紧张而沁出细密的冷汗，此刻正被车内浑浊而温暖的空气缓缓烘干。她的大脑依旧在高速运转。
暗号对接成功，意味着这次调动确实是组织的安排，这个看似古怪的老者，是新的接应人。但为何要用如此隐秘、甚至可以说是诡异的方式？在距离厂区还有一段距离的戈壁滩上进行确认？这只能说明，404厂的情况，可能比红星三厂更为复杂，戒备更为森严，或者……潜伏的威胁更为隐蔽和强大。
这个老者，又是什么人？他的身份绝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司机。他那双眼睛，那周身散发出的、与外表截然不同的冷厉气质，无不显示着他绝非寻常角色。
她没有询问，只是默默地观察着。吉普车这次径直驶向了404厂那扇巨大而沉重的、紧闭着的铁灰色大门。大门两侧是高大的围墙，墙上拉着密集的铁丝网，了望塔上隐约可见持枪哨兵的身影。一种比红星三厂更加压抑、更加令人窒息的氛围，如同实质般压迫而来。
老者将车停在大门口，按了两声喇叭。岗亭里走出一名全副武装的警卫，步伐沉稳，眼神警惕。他先是仔细查看了老者的证件，然后又走到副驾驶这边，示意沈青出示调令和身份证明。
沈青将早已准备好的证件和调令递出。警卫看得极其仔细，反复核对着照片和她本人，又拿起岗亭里的电话，似乎是在向内部确认。整个过程严格而沉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肃杀之气。
几分钟后，警卫将证件还给她，敬了个礼，示意放行。沉重的大门缓缓向两侧滑开，发出沉闷的金属摩擦声，仿佛开启了一个与世隔绝的未知世界。
吉普车驶入厂区。里面的景象让沈青微微有些讶异。与外面荒凉的戈壁截然不同，厂区内部分布着整齐的、大多是低矮的苏式风格红砖楼房，道路宽阔，虽然也透着一种属于重工业基地的粗犷和岁月的痕迹，但整体规划井然有序，甚至能看到一些耐寒的树木和开辟出来的小花圃，显示出这里并非完全的不毛之地。
然而，那种无处不在的、深入骨髓的保密和警戒气息，却比红星三厂浓郁数倍。几乎每栋重要的建筑门口都有岗哨，行人不多，且都行色匆匆，彼此之间很少交流，脸上带着一种长期处于高度保密环境下特有的、混合着专注与疏离的表情。
老者将车停在一栋挂着“厂部招待所”牌子的三层小楼前。
“到了。”他依旧是那副言简意赅、甚至可以说是冷漠的样子，“你先在这里住下，房间已经安排好。会有人跟你联系。”
说完，他不再理会沈青，从车上拿下她的帆布行李包，放在招待所门口，然后便转身上了车，发动引擎，吉普车喷出一股黑烟，毫不留恋地驶离了。
沈青站在招待所门口，看着那辆破旧的吉普车消失在厂区道路的尽头，心中那种孤身闯入未知领域的茫然感愈发强烈。这个新的环境，这个新的接应人，一切都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怪和沉重。
她提起行李，走进招待所。前台坐着一个同样面无表情的中年妇女，核对了她的姓名和调令后，递给她一把系着木牌的钥匙：“二零三房间。食堂在后面，吃饭时间墙上有。没事不要随意走动，尤其晚上。”
语气平板，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沈青道了谢，拎着行李走上狭窄而昏暗的楼梯。二楼走廊很长，两侧是一个个紧闭的房门，安静得可怕，仿佛根本没有人居住。她找到203房间，用钥匙打开门。
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单人床，一个掉漆的木桌，一把椅子，和一个脸盆架。墙壁是斑驳的白色，窗户很小，装着坚固的铁栏杆，望出去是另一栋楼的灰色墙壁。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消毒水混合的气息。
这里，就是她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甚至可能是永久的新“家”了。
她放下行李，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舒了一口气。从西南深山到西北戈壁，从潮湿温润到干燥酷寒，从相对熟悉的红星三厂到这个处处透着神秘的404厂，环境的巨变带来的冲击，此刻才真正清晰地显现出来。
一种深切的孤独感，如同窗外戈壁的冷风，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贴身口袋，那支钢笔冰冷的触感依旧，是她与过去、与那个遥远身影之间，唯一的、脆弱的连接。
她走到窗边，透过铁栏杆的缝隙，望着外面那片被框住的、灰蒙蒙的天空。这里的天，似乎都比南方要更高，更远，更冷。
“会有人跟你联系。”老者的话在耳边回响。
是谁？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
新的任务是什么？“信天翁”的阴影，是否也延伸到了这片看似荒芜的土地？
无数的疑问，如同盘旋在戈壁上空的秃鹫，投下不祥的阴影。
她不知道在这片新的战场上，自己将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她只知道，“沈青”的故事，在这里翻开了全新的一页，而这一页，注定充满了更多的未知、危险与挑战。
接下来的两天，沈青严格按照要求，待在招待所里，没有随意出门。她整理着寥寥无几的行李，熟悉着这个狭小的空间，也在默默观察着这个陌生的环境。她听到过其他房间开关门的声音，听到过走廊里偶尔传来的、压低的交谈声，但从未见过其他住客的面容。这里就像一个临时中转的、充满秘密的孤岛。
食堂的饭菜简单而粗粝，主要以面食和土豆为主，很少见到绿色蔬菜。吃饭的人同样沉默，彼此之间很少交流，吃完便迅速离开。沈青混迹其中，努力让自己显得和其他人一样，低调，沉默，不起眼。
第三天下午，她正在房间里翻阅一本带来的技术书籍，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笃，笃，笃。
节奏平稳。
沈青的心微微一紧，放下书，走到门后：“谁？”
“送开水的。”门外是一个陌生的男声。
她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穿着蓝色工装、推着热水桶的年轻男工，看起来二十多岁，相貌普通，脸上带着一丝属于底层工人的、略显木讷的表情。
“同志，给你房间送点热水。”男工说着，提起热水瓶，给沈青房间里的暖水瓶灌满水。
整个过程很平常，沈青道了谢，准备关门。
然而，就在那男工转身推着水车准备离开时，他似乎脚下绊了一下，身体一个趔趄，手肘“不小心”撞在了沈青还没来得及关上的门框上。
“对不住，对不住！”男工连忙道歉，脸上露出窘迫的神情。
沈青摇了摇头，表示没关系。
男工推着水车走远了。沈青关上门，反身靠在门板上，脸色却瞬间变得凝重。她缓缓抬起刚才扶在门框上的右手，摊开手掌。
掌心之中，多了一个被揉成一团的、指甲盖大小的纸团。
是那个男工！在刚才身体趔趄、手肘撞到门框的瞬间，极其隐蔽地将这个纸团塞进了她的手里！
她的心跳悄然加速。新的联系，以这样一种看似意外的方式，到来了。
她走到窗边，借着外面透进来的光线，小心翼翼地展开那个小纸团。
纸上只有一行用铅笔写下的、极其潦草的字：
“明晚八点，厂区东，废弃气象站。带笔。”
没有落款，没有多余的信息。
沈青将纸条凑到眼前，仔细看着那潦草的字迹，又抬头望向窗外厂区东侧那模糊的方向。
废弃气象站……带笔……
新的指令，新的地点。
而她贴身口袋里的那支钢笔，仿佛感应到了召唤，冰冷的笔身，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微弱的温度。
（第一百一十四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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