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报声如同垂死者的心电图，一声比一声急促，一声比一声微弱。控制台上，代表能源储备的读数已经彻底跌入红色区域，那刺目的红光映在顾怀远眼中，如同鲜血。引擎的嗡鸣变得断断续续，如同哮喘病人的喘息，方舟外部的护盾光芒黯淡得几乎看不见，只能依靠船体本身硬抗外界死寂规则的侵蚀和……身后那道如影随形、不断逼近的幽蓝死神。
“能源剩余……百分之三……推进力下降百分之六十……”沈青（光之形态）的声音直接在顾怀远脑海中响起，带着难以掩饰的虚弱与力竭。维持方舟基本运转，对抗死寂规则，还要不断进行规避机动，对她这个新生的方舟意志而言，负担已经达到了极限。她的光之身躯变得近乎透明，仿佛随时会消散。
顾怀远死死盯着后方传感器传回的影像。那艘“观测者”飞船依旧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幽蓝的光芒稳定而冰冷，仿佛猫捉老鼠般戏谑。它没有再次发动那种耗能巨大的毁灭光束，只是保持着压迫性的距离，不断发射着一种低强度的、旨在干扰规则结构和能量运行的秩序扰乱波。
这种攻击方式更加阴险。它不追求一击必杀，而是在持续消耗、瓦解方舟最后的抵抗力量，如同用钝刀子割肉，要将他们活活耗死在这片绝望的虚空中。
“它在等我们彻底失去动力。”顾怀远的声音沙哑，他体内那融合了污染的力量也在躁动不安，与外界那秩序扰乱波产生着危险的共鸣，加剧着他的痛苦和精神负荷。他看了一眼身旁光芒黯淡的沈青，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不能放弃！绝对不能！
他的目光扫过控制台上那些因为能源不足而大部分熄灭的功能区块，最终落在了那个代表着方舟核心能源超载协议的、被多层安全锁保护的鲜红色按钮上。
这是一个同归于尽的选项。强行过载方舟最后的能源核心，瞬间爆发出超越设计极限的能量，或许能进行一次超短途的、目标随机的空间跳跃，也可能……直接将方舟连同里面的一切炸成基本粒子。
是赌那渺茫的、未知的跳跃机会，还是在这里被“观测者”一点点磨死，最终沦为它的俘虏或者标本？
似乎……没有选择的余地。
“青儿……”他转过头，看向沈青，眼中是无比复杂的情绪——决绝、不舍、歉疚，以及深深的爱意。
沈青的光之身躯微微波动，她明白了他的意图。星光眼眸凝视着他，没有恐惧，只有平静和一丝与他相同的、不甘命运的倔强。
“一起。”她的意念传来，简单，却重逾千钧。
顾怀远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他伸出手，指尖悬停在那鲜红色的按钮之上。只需要按下去，一切就将走向终点，或者……一个全新的、未知的。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按钮的瞬间——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并非来自方舟内部、也非来自后方“观测者”的规则扰动，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突兀地出现在他的感知边缘！
这扰动并非攻击，也非能源信号，更像是一种……空间结构本身产生的、极其细微的“褶皱” 或者说 “引力异常” ！
来源方向……是他们的侧前方，那片原本空无一物、只有绝对死寂的黑暗深处！
“等等！”顾怀远猛地收回手，几乎是吼着对沈青喊道，“十点钟方向！有异常空间波动！扫描它！”
沈青强提起最后的精神，将方舟残存的探测功率集中向那个方向。一秒，两秒……在能源读数即将跌破百分之一，后方“观测者”的秩序扰乱波几乎要穿透摇摇欲坠的护盾时——
“确认！”沈青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急促，“不是错觉！那里……有一个……微型引力源！非常微弱，但确实存在！而且……它的引力参数……与这片死寂区域的背景规则……不兼容！”
不兼容！
在这片规则近乎死亡、连能量都难以存在的虚空，一个与背景规则不兼容的引力源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异常！意味着漏洞！意味着……可能存在一个独立于这片死寂区域之外的……小型空间！
也许是某个古老文明遗迹最后的庇护所，也许是规则碰撞产生的自然奇观，甚至可能……是另一个“叙事奇点”般的独立维度入口！
无论那是什么，这都是他们眼下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希望！
“能计算出它的确切坐标和稳定性吗？”顾怀远急问，心脏狂跳。
“计算需要时间！而且我们的能源……”沈青的话没说完，但意思明确。方舟的状态，可能撑不到完成精确计算和导航。
“不需要精确计算！”顾怀远眼中闪过一丝疯狂，“朝着那个方向！把剩余的所有能源，全部注入引擎！进行最后一次……盲跳！”
盲跳！在不清楚目标具体坐标、空间结构稳定性的情况下，强行进行短途空间跳跃！这无异于蒙着眼睛从悬崖跳下，下方可能是浅滩，也可能是更深的深渊，更可能是坚硬的岩石！
但，留在这里是百分之百的死亡，跳下去，至少还有一丝……未知的可能。
沈青沉默了一瞬，随即，她的光之身躯爆发出最后的光芒，那是意志燃烧到极致的体现！
“好！”
没有更多言语，方舟残存的所有能源被瞬间抽空，如同回光返照般，全部灌注到濒临停转的主引擎之中！
嗡——！！！
引擎发出了垂死的、撕裂般的咆哮，推动着庞大的方舟，猛地偏离原来的航向，朝着侧前方那片感知中的引力异常区域，义无反顾地……撞了过去！
后方，那艘“观测者”飞船似乎察觉到了猎物的最后挣扎，幽蓝光芒骤然变得刺目，一直保持的“戏耍”姿态消失，舰首再次开始凝聚毁灭性的能量！它要阻止这次逃脱！
然而，就在它的攻击即将发出的前一刻——
方舟前方的虚空，那片原本空无一物的黑暗，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猛地荡漾开一圈肉眼可见的、扭曲了光线的空间涟漪！
方舟的身影，在引擎过载的刺目光芒和后方“观测者”骤然亮起的幽蓝毁灭光束的映照下，如同扑火的飞蛾，一头扎进了那片涟漪之中！
唰——！
空间涟漪猛地收缩、平复。
方舟的身影消失不见。
几乎在同一瞬间，“观测者”那蓄势待发的幽蓝毁灭光束，狠狠地轰击在了方舟消失的位置，却只将那片死寂的虚空搅动得一阵翻滚，未能留下任何痕迹。
那艘“观测者”飞船静静地悬浮在原地，幽蓝的光芒明灭不定，仿佛在分析、计算着刚才发生的一切。片刻之后，它调转方向，不再追击，而是如同完成了某种指令般，悄无声息地滑入了更深沉的黑暗，消失不见。
只留下这片规则死寂的虚空，重归永恒的、令人绝望的宁静。
……
剧烈的空间撕扯感远超以往任何一次跃迁。
顾怀远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被扔进了高速旋转的离心机，又被无数无形的力量拉扯、扭曲。体内那融合的污染力量在这种极致的压力下几乎要彻底失控爆开！他死死守住灵台最后一点清明，唯一的念头就是——护住手腕！护住她！
不知过了多久，那仿佛要将灵魂都碾碎的压力骤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凝滞感。
他艰难地睁开眼，视线花了数秒才重新聚焦。
方舟……似乎停了下来。
但外部传感器传回的景象，却让他愣住了。
这里……不是正常的宇宙空间。
没有星辰，没有光芒，甚至没有上下左右的概念。
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缓缓流动的……灰色。
这灰色并非单一的颜色，它是由无数细微的、仿佛尘埃般的灰色光点构成，这些光点如同拥有生命般，在缓慢地沉浮、流转，构成了这片空间的“背景”。空气中（如果存在的话）弥漫着一种古老、荒芜、却又带着一丝奇异“包容”感的气息。
方舟就静静地悬浮在这片灰色的“海洋”中央，引擎彻底熄火，所有非必要的系统都已关闭，能源读数……归零。
他们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青儿？”顾怀远第一时间看向自己的左手腕，同时在意念中呼唤。
护腕依旧在，但上面的温度冰冷，属于沈青的那温暖活跃的意识波动……感知不到了。
一股巨大的恐慌瞬间淹没了他！
“青儿！！！”他猛地用手按住护腕，试图通过那灵魂的联结去感知，去呼唤！
没有回应。
只有一片……近乎虚无的沉寂。
难道……在最后的空间跳跃中，她为了保护方舟，或者因为能量耗尽……？
就在顾怀远的心沉入无尽深渊，几乎被绝望吞噬时——
一点极其微弱、微弱到仿佛幻觉的淡金色光点，如同晨曦穿透最浓重的迷雾，悄然在他按着护腕的指尖下方，闪烁了一下。
紧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
那光芒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顽强的、不容置疑的生命力！
是沈青！她还存在！只是……极其虚弱，虚弱到几乎无法维持意识的显化！
巨大的 relief（宽慰）让顾怀远几乎虚脱，他小心翼翼地将那缕微弱到极致的意识波动护在自己的精神领域深处，如同呵护着世间最珍贵的火种。
他抬起头，重新审视这片灰色的空间。
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何规则如此奇特？那股将他们吸引过来的引力源又是什么？
他尝试调动体内残余的力量，发现在这片灰色空间中，力量的运转也受到了某种压制，但并非外界的“死寂”，而是一种更加……厚重和粘稠的感觉。
他强撑着站起身，走到观察窗前，向外望去。
灰色的光点如同微尘，缓缓飘动。在这片灰色的深处，他似乎看到了一些……模糊的轮廓。
那像是一些……建筑的残骸？或者是某种巨大生物的骨骸？它们半掩埋在无尽的灰色“尘埃”中，只露出些许峥嵘，散发着难以想象的古老岁月气息。
这里……像是一个巨大的……坟场。但不是文明的坟场，更像是……时空的坟场？或者……规则的坟场？
就在他试图看得更清楚时——
嗡……
一股微弱、却清晰无比的牵引力，突然作用在了沉寂的方舟之上！
这股力量并非来自某个方向，更像是源自这片灰色空间本身，温和，却不容抗拒，引导着失去动力的方舟，缓缓地……向着灰色空间的某个深处漂去。
顾怀远心中一惊，试图抵抗，却发现自己和方舟在这股力量面前，如同溪流中的落叶，毫无反抗之力。
他只能紧紧护住手腕处那微弱的意识火种，警惕地注视着前方。
方舟在灰色的“尘埃”中缓缓漂流，穿过那些若隐若现的巨大残骸阴影。
不知漂流了多久，前方的灰色似乎变得浓郁了一些，那些漂浮的光点也开始向着某个中心汇聚。
终于，在穿过一片如同灰色帷幕般的区域后，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方舟停在了一片相对“空旷”的区域。
而在这片区域的中心，悬浮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残破的、如同由灰色岩石雕刻而成的……王座。
王座上空无一人，布满了岁月的裂痕，甚至缺失了一角。
但在那王座的扶手之上，却静静地放置着一件东西——
那是一顶……由无数细微星辰光影编织而成的、散发着淡淡悲伤与永恒孤独气息的……****冠冕。
而一个温和、苍老，仿佛看尽了宇宙生灭、带着无尽疲惫与一丝……了然的声音，直接在顾怀远的意识深处，缓缓响起：
“你来了……”
“最后的……‘调律师’……”
（第二百九十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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