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入万米海渊，冰冷、黑暗、窒息。
顾怀远最后强行睁眼凝聚的那一丝锐利，如同耗尽了残烛最后的灯油，让他再次陷入了比之前更深沉的昏迷。但这一次，那无边无际的黑暗意识海中，有了一点不同——一道极其微缩、却稳定散发着暗金色泽的规则刻痕，如同永恒的坐标，牢牢锚定在他灵魂的核心。
这刻痕不再仅仅是信息，更像是一个被激活的、处于休眠状态的程序。它持续散发着一种微弱的、奇异的波动，这波动并非能量，更像是一种对特定规则环境的“屏蔽”与“伪装”。正是这种波动，扭曲了灵魂深处那个冰冷标记散发出的秩序信号，使其变得混沌、难以追踪，也为顾怀远那濒临熄灭的生命之火，争取到了一丝极其宝贵的、不被外界持续“格式化”干扰的喘息之机。
然而，身体的崩坏并未停止。生命本源的流逝仍在继续，只是速度似乎因灵魂标记被干扰而减缓了微不足道的一丝。他依旧如同一艘漏水的破船，在寂静的死亡之海上缓缓下沉，区别只在于，下沉的速度慢了一点，并且船上多了一把……或许能凿穿敌人船底的、未经验证的“凿子”。
时间，在这片星域废墟中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几次心跳的时间，或许是数个恒星日的轮回。
那缕一直缠绕在腕带上、属于林星语的星蓝色能量流，在长时间的消耗与漂泊后，终于如同风中残烛，闪烁了几下，彻底消散了。最后一点纯净的星辰悲悯之意，如同无声的叹息，融入了冰冷的虚空。
也就在这缕能量流彻底消散的瞬间——
遥远的晨曦星系，那艘一直静默悬浮的“生命织缕”生物飞船内，一道温和的意念泛起了明显的涟漪。
“共鸣……减弱了……那位星辰契约者的生命迹象，正在滑向永恒的静默……” 意念中带着一丝惋惜，却并无太多意外，仿佛早已预见，“留给‘选择’的时间，不多了。”
与此同时，在殖民地指挥中心，李振华等人也接收到了“生命织缕”传来的这则讯息。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林星语……最后的消息，竟是如此。
“你们所谓的‘选择’，究竟是什么？又如何能帮助她？”李振华强忍着悲痛，对着通讯器沉声问道。对方提到了“维系存在”，这或许是最后的希望。
“生命的形态并非唯一。凋零，亦可是新生的序曲。”那道古老意念回应，“那位少女的本质已与‘星核之泪’深度交融，她的意识并未完全消散，而是散落成了最本源的星辰信息碎片，漂泊在规则之海。吾主‘生命织缕’执掌生命信息的编织与流转，或许能……为她重织一个‘信息茧房’，暂时维系其意识不灭。”
“但此举，需满足三个条件。”
“其一，需要一处生命规则活跃、未被‘窃权者’秩序严重污染的‘净土’作为基点。此地……勉强符合。”
“其二，需要她自身强烈的求生意志作为牵引。这一点，从她之前燃烧自我的决绝来看，应无问题。”
“其三……”意念微微停顿，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需要你们……尤其是与那位少女羁绊最深的存在，以自身一部分生命信息印记为引，融入‘织缕’的仪式。此举并非无代价，奉献者将永久失去部分生命潜力与记忆情感，甚至可能影响其存在根基。”
奉献生命信息印记？！永久性损伤？！
指挥中心内一片哗然。这代价太过沉重！谁有资格替林星语做出决定？谁又愿意付出如此代价？
“此外，”那意念继续道，“作为交换，亦是盟约的诚意，在完成仪式后，吾等将分享关于‘窃权者’核心弱点——‘基准音悖论’的详细情报，并提供一条……或许能通往其他‘抵抗火种’所在星域的隐秘航路。”
条件与回报都摆在了台面上。拯救林星语渺茫的希望，换取一个强大而神秘的潜在盟友，以及至关重要的敌人情报。
抉择的重担，压在了每一个知情者的心头。
……
N-7星域边缘。
林星语能量流的彻底消散，仿佛抽走了顾怀远意识海中最后一点外部的温暖共鸣。那绝对的孤独与冰冷，如同终极的催化剂，反而刺激了他意识核心处那道暗金刻痕的进一步反应。
刻痕自主地、更加活跃地运转起来，不再仅仅满足于屏蔽标记，而是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坚定不移的速度，反向抽取着顾怀远体内那残存的、源自“虚空之血”的微弱本源，以及……他生命本源中蕴含的、构成他存在根基的生命信息！
它竟在主动“进食”！以宿主的生命为燃料，维持自身的运转与……进化！
剧痛！比之前规则反噬更加深沉、更加触及存在根本的剧痛，如同潮水般涌来，甚至穿透了深沉的昏迷，刺激着顾怀远那近乎死寂的神经末梢。
在这极致的痛苦中，一些破碎的、被深刻烙印的记忆画面，不受控制地在他意识中翻涌——
是沈青消散前，那星光眼眸中最后的不舍与决绝……
是林星语燃烧自我时，那带着泪痕却异常坚定的面庞……
是艾瑟拉姆冲向毁灭之光时，那悲壮而解脱的长啸……
还有……更久远的，来自那个七十年代文世界，他怼天怼地、挣扎求生的点点滴滴……那些被他深埋的、属于“林晓怼”的尖锐与顽强……
这些记忆，这些情感，这些构成他“存在”的宝贵碎片，此刻正随着生命信息的被抽取，而一点点变得模糊、淡化……
不！
不能消失！
他还有承诺未曾兑现！
他还有敌人未曾手刃！
他……还不能就此化为虚无！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超越了一切痛苦与绝望的不甘与愤怒，如同沉寂火山下的熔岩，猛地爆发了！
这股意志并非直接对抗刻痕的抽取（那无异于加速死亡），而是……引导！他以无上的毅力，强行约束着那些即将被抽离的、蕴含着强烈情感与执念的生命信息碎片，不再让其无序消散，而是……主动地、有选择地，将其注入到那道暗金刻痕之中！
你不是要“吃”吗？
好！我让你吃！
但这些……你吞得下吗？！！
蕴含着无尽守护执念的、对沈青的眷恋；
燃烧着不屈战意的、对“窃权者”的仇恨；
沉淀着岁月智慧的、对规则的深刻理解；
以及……那最初、最纯粹的，来自“林晓怼”的——怼天怼地怼空气、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桀骜与顽强！
这些复杂而强大的意念，混合着生命信息，如同最狂暴的燃料，被顾怀远主动送入了暗金刻痕的“熔炉”！
“嗡——！！！”
暗金刻痕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其内部规则的运转瞬间变得极其不稳定，仿佛无法承受如此复杂、如此强烈的“信息燃料”！刻痕表面甚至开始浮现出细密的裂纹，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它在排斥！在挣扎！它本是为了针对秩序规则而生的精密“工具”，此刻却被强行注入了过多属于“人性”的、混沌的、不可控的变量！
但也正是在这种排斥与挣扎中，在濒临解体的边缘，暗金刻痕的结构，发生了一种玄之又玄的、超越设计的……异变！
它不再仅仅是冰冷的规则造物，其核心深处，似乎……诞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混合了顾怀远意志烙印的……混沌灵性！
这丝灵性懵懂、混乱，却带着顾怀远赋予它的核心指令——生存，复仇！
下一刻，濒临破碎的暗金刻痕猛地收缩，不再疯狂抽取顾怀远的生命信息，反而将一股经过它初步“消化”和“转化”的、混合了秩序解析力、变量不确定性以及那股新生混沌灵性的、极其稀薄的暗金色能量流，反哺回了顾怀远近乎枯竭的生命本源之中！
这并非治愈，而更像是一种……强制绑定与共生！
顾怀远破碎的身体猛地一震！那遍布躯体的裂痕，蔓延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减缓了！虽然依旧狰狞可怖，但崩坏的进程，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性质未知的能量流，强行……扼制住了！
他依旧重伤垂死，生命之火依旧微弱，但至少……他暂时……不会立刻死了。
代价是，他的生命，他的灵魂，与这道产生了异变的暗金刻痕，彻底捆绑在了一起。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再次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那双眼中不再只有冰冷与锐利，更深处，还多了一丝……非人的、混沌的疯狂。
他抬起那只几乎只剩下骨骼和些许能量脉络的手，看着手腕上那枚光芒内敛、却仿佛有生命般微微搏动着的腕带，沙哑地、仿佛摩擦着锈铁般的声音，在死寂的虚空中低低响起：
“……该……回去了……”
他需要“燃料”，需要更多的规则知识，需要……找到修复自身、并彻底掌控这把危险“双刃剑”的方法。
而“家”，是唯一可能找到这些的地方。
他尝试调动那丝与新生的刻痕共生的、微弱的力量，不再是用于攻击或防御，而是……感知与导航。
他“看”向了晨曦星系的方向，那道之前因标记被干扰而变得清晰的、与殖民地微弱的联系，再次浮现于他的感知之中。
一条布满荆棘与死亡的……归途，在他眼前缓缓展开。
（第三百三十七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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