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凄清，院中对峙已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发自内心？”阿西冷笑一声，显然不信，步步紧逼，直逼得林怀音节节倒退，嘭——撞到了连廊的柱子上。
阿西伸手，一把薅住林怀音的衣领，将她整个人都拽了起来，“那日出门，你明明就是故意逃脱的，却谎称找茅厕，说，那段时间究竟去做了什么？”
林怀音只觉喉咙处被勒紧，连呼吸都困难了。
“住手！”一声清冽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带着慑人的威力。
阿西身形猛地一僵，迅速松开了林怀音，周身气息收敛，转身向沈淮之行礼：“世子。”
沈淮之缓缓从廊柱后的黑暗中踱步而出，月色照亮他半张脸，俊美却冰寒，看不出喜怒。
他的目光扫过小丫鬟——她大口喘着气，揉着后脑，眼圈微红，发丝凌乱，一副受尽惊吓的模样。
沈淮之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冰冷的目光牢牢地锁住了阿西。
“说，为什么要用石头砸她？”他的声音平稳，却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阿西保持躬身的姿势，语气恭敬却内容锋利：“世子恕罪。属下并非无故伤人，只是心中疑惑难解，一时激愤，才出手重了些。”
“激愤？”沈淮之逼近，“她可曾得罪于你？”
阿西道，“未曾，属下……属下……”
阿西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来，说出来后会不会打草惊蛇。
“说——”沈淮之的声音里带着怒气。
阿西知道，以沈淮之对这丫鬟的维护，他若给不出个合理的解释，今日恐怕会招致重责……
阿西道，“前些日子属下奉命去忠州调查苏砚辞旧案时，顺路去了趟吉州……
沈淮之一愣，吉州？那不是阿三的家乡吗。
见阿西还在犹豫，追问道，“你去那里做什么？”
阿西看了一眼小丫鬟，犹豫着要不要当着她的面说出来，其实，有些话他只想单独和沈淮之汇报。
可沈淮之并未有回避丫鬟的意思，冷冷道，“说下去——”
阿西暗暗叹了口气，道，“属下见阿三姑娘一直鬼鬼祟祟的，结合前段时间收到密报，京城已潜入一批天启的细作，属下不放心，借着去忠州之便，顺便探查了一下阿三的身份。”
林怀音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呼吸几乎停滞。他去了吉州？还是特意去查她？
沈淮之眼神微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说，你都查到了什么？”
“据她所言，她爹是当地一名秀才，娘亲早逝。属下按图索骥，找到了那个村子，也找到了几位老人打听。”
阿西语速平稳，却字字如刀，当着林怀音的面，将调查结果和盘托出，“村里确有一陈姓秀才，也确有一女名叫东离，年龄似乎也对得上。然而，细问之下，却有两点出入。”
“第一，那秀才之妻并非早逝，而是因家贫，在女儿东离约莫三岁时便跟人跑了，此事村中老人皆有印象。第二，”
阿西顿了顿，加重了语气，“那位真正的东离姑娘，左眉眉峰处有一小块红色胎记，且颇为显眼。而咱们府中的阿三，脸上光洁，并无此印记。”
林怀音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下意识地就想伸手去摸自己的眉骨。她根本不知道“东离”脸上有胎记！原主的记忆碎片里完全没有这个细节！
沈淮之的目光锐利地捕捉到她这个细微的、近乎本能的动作，以及她那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他的心，也随之一沉。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她家附近，可有一条河？”
阿西愣了一下，虽不解其意，但仍肯定地回答：“没有。属下特意观察过地形，那村子地处丘陵，只有几条溪涧，并无称得上‘河’的水域。”
轰—— 的一声，沈淮之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最深处猛地炸开，瞬间席卷四肢百骸，几乎将他冻僵。
他清晰地记得，阿三曾跪在书房和他说，她和小伙伴在家附近的一条河玩耍，不小心失足落了水，她说时红着眼圈，带着哭腔，边说边流泪，看着情真意切……
她的情感真挚，没有丝毫作伪的痕迹，仿佛真的经历过一场生死劫难。
如果没有那条河，那这个故事从何而来？
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在说谎。
那个看似真情流露的故事，是她精心编织出来，用以瓦解他心防、获取他信任和同情的手段。
这个认知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他心脏，又痛又冷。
如此，他之前所有的怜惜、愧疚和汹涌的爱意，此刻都仿佛变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但他终究是沈淮之，越是惊涛骇浪，面上越是平静。
他再次看向小丫鬟，声音听不出任何波澜，甚至比刚才更温和了些，却像一把温柔的刀，精准地刺向了她最致命的破绽：
“阿三，”
他唤她，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她脸上，“记得你曾说过，幼时落水受了惊吓，在水中拼命挣扎，以至于今后见了水就怕。不知那是条怎样一条河？如今可还在？”
林怀音彻底僵在了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河？什么河？她根本没有原主的记忆！她当时只是为了渲染悲惨，博取沈淮之的同情，随口编的。
沈淮之的目光看似温和，实则已没了温度。
又瞥见旁边阿西那咄咄逼人的目光，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她该怎么办？
承认自己是瞎编的，就等于承认自己在欺骗沈淮之。
继续圆谎？可那条河叫什么？在哪里？她连编都不会编了。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的衣衫，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夜风吹过，树影摇曳，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她，等待她的回答。这一刻，空气凝固，危机四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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