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染红了云景楼飞翘的檐角。甄宓提着裙摆踏上最后一级石阶时，廊下悬挂的铜铃被晚风拂动，发出一阵清越却又透着萧瑟的声响。她抬头望了眼三楼那扇紧闭的窗，窗纸上映着模糊的人影轮廓，心莫名一紧，仿佛有无数细密的针在同时扎着。
引路的小厮脚步轻得像猫，在廊下停住脚步躬身道：甄姑娘，曹小姐就在里面歇着。
甄宓颔首示意，指尖在微凉的木门上顿了顿，终究还是轻轻推开。屋内弥漫着淡淡的草药香，曹子曦和衣卧在榻上，玄色劲装勾勒出紧实却不失柔韧的线条，平日里束得一丝不苟的长发散落在枕间，几缕发丝黏在汗湿的额角，眉头紧锁着，像是在梦中也在与谁角力。
甄宓放轻脚步，锦缎裙裾扫过地面铺着的毡毯，只发出极轻的窸窣声。她在榻边站定，目光描摹着曹子曦紧抿的唇线——这张脸总是带着少年人的英气，可此刻卸下防备，竟透出几分让人心疼的脆弱。
她缓缓在榻沿坐下，衣料摩擦的声响让曹子曦的睫毛颤了颤。甄宓屏住呼吸，伸出手，指尖悬在半空许久，才敢轻轻落在那蹙起的眉峰上。温热的触感传来，她用指腹一点点抚平那深深的褶皱，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呵护易碎的琉璃。
如果你是男子该有多好...这句话几乎是从齿间挤出来的，轻得像叹息，却在寂静的屋内掷地有声。甄宓自己都惊了一下，慌忙收回手时，却对上一双骤然睁开的眼睛。
曹子曦的眸子还带着初醒的迷蒙，可一瞬之后便清明如洗，定定地锁着她。没等甄宓抽回手，手腕便被牢牢攥住，那力道带着不容抗拒的执拗。如果我是男子，宓姐会喜欢我吗？，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字字清晰，像淬了冰的箭，直直射向甄宓心口。
甄宓浑身一僵，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刻冻结。她没想到素来沉稳的曹子曦会如此直白，慌乱中想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抬眼时，撞进曹子曦盛满认真的眼眸，那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炽热，竟让她一时忘了言语。
往昔的片段如潮水般涌来：被婆母背叛时，是她不顾手，握住利剑，将她从死神手中抢了过来；被曹操逼迫时，是她为了保存些许颜面，与我共舞化解甄氏与曹操的矛盾；还有这次，虽表面上是为了寻人，实际还是为了护我，才赴这险地…
这些画面在脑海中盘旋，甄宓猛地定了定神，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子曦，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她用力想挣脱，却徒劳无功，这世道女子本就艰难，哪还容得下这不容于世的恋情！，语气不是拒绝，更多的是害怕。
曹子曦的手指微微松了些，却依旧没有放开，指腹摩挲着她腕间细腻的肌肤，像是在确认什么：宓姐，不用在意这些。，她的目光灼灼，你只需要回答我：你喜欢我吗？
我...，甄宓被这直白的追问堵得语塞，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梆子声，是巡城的士兵在报时——已过未时，离乌桓族约定的最后期限只剩三个时辰。她猛地回神，声音陡然拔高：现在已经兵临城下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曹子曦的指尖猛地收紧，随即又缓缓松开，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对我而言，很重要。，她的声音轻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脆弱，我想在临死前知道你的心意。
胡说！，甄宓像被烫到一般，猛地反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什么死不死的，你要长命百岁！子曦听我的，不要出战，留守城内等待救援！
曹子曦看着她因急切而泛红的眼角，眼底闪过一丝暖意，随即被更深的无奈取代：宓姐，你不懂。，她抽回手，利落地起身，玄色衣袍在空中划出利落的弧线，这个时候我只有出战，才有一线生机。不然，这全城的百姓都会死。
不会的！，甄宓上前一步，声音带着急切，父亲说乌桓族不善攻城，只要固守不出即可！
曹子曦转身看向窗外，城墙外隐约传来敌军的号角声，像来自地狱的催命符。她缓缓摇头：他们不是不善于攻城，而是不想消耗自身力量。，指尖叩了叩窗棂，现在他们还有耐心，等耐心磨没了，就不会顾忌这么多了。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她转过身，目光扫过屋内悬挂的舆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敌军的布防：而且援兵何时能到，我不确定。现在我能做的，就是保护好这些百姓。，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哑，这次是因为我，他们才遭此一劫。
说到这里，曹子曦的肩膀微微垮了下来。如果不是她自己一意孤行，以身诱敌的计谋，步步放纵，也不会让乌桓骑兵主力摸到城下。满城百姓的安危，像一块巨石压在她心头，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甄宓看着她眼底翻涌的愧疚，忙上前一步，抬手想抚平她眉间的褶皱，却在半空停住：子曦，这不是你的错，谁都想不到的局面。
曹子曦缓缓坐回榻边，仰头望着甄宓，素来明亮的眼眸此刻蒙着一层水汽：宓姐，能抱抱我吗？
甄宓愣住了。她认识的曹子曦，永远是坚强的模样，何曾有过这般脆弱？心头一软，她俯下身，轻轻环住曹子曦的肩膀。怀中的人身体一僵，随即放松下来，将头埋在她颈窝，温热的呼吸拂过肌肤，带着克制的颤抖。
甄宓轻轻拍着她的背，想传递些力量，却感觉自己的指尖也在微微发颤。
片刻后，曹子曦的声音闷闷地传来：宓姐，其实我知道有敌军到来的。
甄宓浑身一震，猛地推开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曹子曦避开她的目光，指尖绞着衣角：只是我错估了敌军的实力，以为凭城中兵力足以应对，才有如今的局面。她自嘲地笑了笑，宓姐，你说我是不是太自负了？
甄宓脑中轰然一响，无数被忽略的细节瞬间串联起来：赶路途中曹子曦突然调派女卫进入城郊密林训练，说是要演练山地作战...
那中间你让女卫进入树林训练，，甄宓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其实是去邺城寻求支援？
曹子曦点了点头，她抬起头，眼底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如果那时我及时止损，退回邺城，就不会有如今的局面了。
甄宓忽然笑了，眼角却有些湿润，子曦，你错了。或许你只是个由头，乌桓族生性残忍，就算没有你，他们迟早也会侵犯这座城。她深吸一口气，语气忽然变得坚定，如果你非去不可，我陪你一起。
曹子曦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了然的笑意：宓姐，你这样，我会以为你也喜欢我。
甄宓迎上她的目光，夕阳透过窗棂落在她脸上，将她的侧脸勾勒出柔和的金边。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清晰而沉稳：如果这次我们都能活着，子曦，我愿意一试。
曹子曦定定地看着她，良久，才轻轻点头。她知道，这或许是甄宓为了让她活下去画下的饼，是绝境中的一丝念想。可即便是镜花水月，能亲耳听到这句话，似乎也不枉这乱世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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