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星未落，晨雾如纱，将无极境内的麦田晕染成一片朦胧的青金色。曹子曦勒住缰绳，胯下的马打了个响鼻，喷吐的白气在冷空气中转瞬即逝。她抬手抹去额角的薄汗，指尖触到冰凉的甲片——自昨夜从柳城出发，队伍已奔袭了近两百里，马蹄踏碎了数不清的晨露，此刻连最精锐的女卫都透出几分疲态。
“原地休整半个时辰”，曹子曦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晨雾，女卫们闻声利落翻身下马，卸下背上的长弓与箭囊，动作间仍保持着军人的规整。女卫们从马鞍旁的皮囊里取出干粮，那是用粟米混合麦粉烤制的硬饼，外层裹着一层油纸，虽已冷透，却仍是长途奔袭中最顶饿的食物。咬下时需得用些力气，饼渣簌簌落在掌心，混着随身携带的咸菜，便是她们此刻的早餐。
甄肃捏着半块硬饼，三步并作两步凑到曹子曦身边，嚼着饼子，说话都有些含糊：“老大，咱们跑这么快，袁尚那伙人会不会追上来啊？”他说着，还不忘朝来路望了望，仿佛下一秒就能看见追兵的旌旗。
曹子曦正低头整理马鞍上的绳结，闻言抬眼白了他一眼，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的调侃：“连对手的踪迹都没摸清，怎么追？你这脑子除了想追兵，就不能多琢磨琢磨局势？”
见甄肃仍是一脸茫然，眉头拧成了疙瘩，她才放缓了语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饼边，“袁尚肯定会怀疑是咱们做的，但蹋顿那边……他向来不信中原人的话，只会觉得袁尚是为了借兵故意夸大其词”
甄肃这才恍然大悟，拍了拍后脑勺，嘿嘿笑着继续啃饼。可刚嚼了两口，他突然皱起眉，伸手在嘴里抠了半天，指尖捏出个棕褐色的小东西——那虫子不过指甲盖大小，六条细腿还在微微动弹，“是虫子！”他惊叫一声，手一扬就把虫子扔了出去，紧接着猛地把嘴里的饼吐在地上，抓起腰间的水囊拔开塞子，对着嘴猛灌了几口，反复漱口，那模样活像吞了黄连，惹得周围的女卫们一阵哄笑。
曹子曦也被他这反应逗笑了，指节抵着唇角，眼底漾起细碎的笑意：“不过是只小虫子，至于这么大反应？”，她说着，弯腰从草叶上捡起那只虫子——晨光下能看清它背上的横纹，触感有些发硬。她故意晃了晃手，朝甄肃递过去：“你看，又不会咬你。”
甄肃吓得连连后退，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坐在地上，脸涨得通红：“谁、谁怕它了！”话虽硬气，脚步却没停下，引得女卫们的笑声更响了。
曹子曦笑着摇摇头，正准备把虫子扔回草丛，目光无意间扫过虫身，笑容突然僵住。她凑近了些，指尖轻轻捏着虫子的翅膀，瞳孔骤然收缩——这不是普通的草虫，那粗壮的后腿、短而尖的口器，分明是蝗虫！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曹子曦猛地直起身，将虫子攥在手心，快步冲向不远处的麦田。
晨雾已散，阳光透过麦芒洒下，本该沉甸甸的麦穗却透着几分异样——她拨开麦秆，只见几只和掌心一模一样的蝗虫正趴在麦穗上，口器不断啃咬着灌浆的麦粒，留下细碎的麦壳落在泥土里。数量虽不多，却像一颗颗埋在麦田里的火种，让她的心沉了下去。
她抬手摸了摸麦秆，指尖干涩——昨夜奔袭时便觉天气异常干燥，此刻阳光越来越烈，空气里连一丝水汽都没有。蝗虫最喜高温干旱，一旦让它们在这片麦田里扎下根，用不了多久就会泛滥成灾。
“停止休息！立刻回山庄！”，曹子曦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女卫们虽不知发生了何事，却立刻收起干粮，翻身上马，动作比来时更迅疾。
马蹄声再次划破田野，晨光中的麦田渐渐远去，曹子曦却频频回头，掌心的蝗虫早已被捏死，残留的触感却让她心绪不宁。半个时辰后，当山庄的青灰色院墙出现在视野里时，天刚蒙蒙亮，东方的天际染着一层淡淡的橘红。
队伍刚停稳，曹子曦便翻身下马，快步走向内院，对守在门口的未名吩咐道：“立刻去把子晗找来，越快越好！”
未名见她神色凝重，不敢耽搁，转身就朝农事处的方向跑去，裙摆扫过石阶，留下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不过片刻，丁子晗就匆匆赶了过来。她穿着一身便于劳作的粗布短衫，裤脚还沾着泥土，显然是刚从田里回来，连脸上的汗都没来得及擦。一进门，她就急声道：“小姐，我正有件急事要禀报，关于麦田的……”
曹子曦的心猛地一跳，打断她的话，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是蝗虫的事？”
丁子晗愣住了，眼睛瞪得圆圆的：“小姐，您怎么知道？”，她快步走到桌前，从怀里掏出一片带着虫咬痕迹的麦叶，“这几日我带着农事处的人在周边考察土壤和气候，发现好几块麦田里都有蝗虫，数量虽少，但它们已经开始啃食麦穗了。我查了往年的记载，这时候的蝗虫若是不及时处理，一个月内就能繁殖出三代，到时候……”她没再说下去，但“蝗灾”两个字沉甸甸地压在两人之间。
曹子曦拿起那片麦叶，指腹抚过残缺的叶缘，果然与无极麦田里的虫咬痕迹一模一样。她深吸一口气，语气果决：“不能等了，立刻组织人手，提前抢收所有麦田。断了蝗虫的食物，至少能阻止它们大规模繁殖，减少成灾的可能。”
“提前收割？”丁子晗惊呼出声，下意识地反驳，“小姐，现在麦穗还没完全成熟，提前收割至少会减产三成，而且麦粒含水量高，口感粗糙，磨出的面粉根本没法吃，甚至可能发霉……”她负责农事多年，比谁都清楚提前收割的损失，可话到嘴边，看着曹子曦坚定的眼神，又渐渐低了下去——她知道，小姐从不会做无谓之举。
“我知道损失大”，曹子曦的声音缓和了些，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可若是等蝗灾爆发，咱们连一粒麦子都收不上来，到时候不仅庄里的人要挨饿，周边的百姓也会受波及”
她顿了顿，想起方才在麦田里的观察，补充道，“让收割的人注意保护麦穗，尽量减少脱落，收割后立刻摊在场上晾晒，趁着这几日天气干燥，尽快降低麦粒含水量，或许能把损失降到最低。”
丁子晗沉默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小姐说得对，这是目前唯一的法子。我这就去安排，让农事处的人分片区收割，再调派些人去准备晾晒的场地”
“等等”，曹子曦叫住她，目光望向窗外，晨光已照亮了庭院里的旗杆，“还有一件事——去点燃山庄后山的灾害烟火。那烟火是专门用来传递灾情的，红烟为警，白烟为援，让周边的村落和据点都看到，提醒他们也做好防范。另外，让情报处把提前收割的消息传出去，能救一处是一处”
“我明白！”，丁子晗重重应下，转身就要走，又被曹子曦叫住。她回头时，看见小姐眼底带着一丝疲惫，却仍透着希望：“辛苦你了，子晗。希望……还不算太迟。”
丁子晗用力点头，转身大步离去，脚步声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曹子曦走到窗边，望着后山的方向——片刻后，一股红色的浓烟缓缓升起，在晨空中格外醒目，像一道警示的信号，划破了宁静的黎明。
她收回目光，对守在门口的未名吩咐道：“未名，去集合所有女卫队长，让她们到议事厅待命。另外，派人去请大夫人和各位管事，就说我有紧急事务商议。”
未名应了声“是”，快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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