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碑的纹路，刚刚攀至最明亮的顶点，灰白色的天光洒落，却仿佛无法照亮碑座下那方寸之间骤然凝聚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能量潮汐的余波仍在远处呜咽，苔藓蔓延的细响、露珠凝结的轻颤，却诡异地淡去，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强行按下了静音键。
小黑的呼吸彻底停滞了，熔金的瞳孔收缩到极致，倒映着那从陈长生眼皮缝隙中透出的、明明微弱却仿佛能刺穿万古长夜的幽蓝光芒。
那光芒闪烁不定，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明灭，都牵动着小黑几乎要碎裂的神魂。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覆盖新苔藓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才让他确信这不是又一个绝望中的幻梦。
光芒又一次黯淡下去，迟迟未能再次亮起。
等待的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息都如同一个世纪般煎熬。小黑的心脏被无形的手攥紧，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悄然缠绕而上——失败了吗？只是回光返照？还是那可怕的“格式化”即将降临？
就在这希望与绝望的钢丝即将崩断的刹那——
陈长生那紧闭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眼皮，猛地颤动了一下！
幅度不大，却带着一种石破天惊的决绝！
覆盖其上的、厚厚的灰白尘痂，因为这细微的动作，悄然崩裂开数道蛛网般的缝隙！
紧接着，在那幽蓝光芒彻底隐去的黑暗之中，那双眼皮，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异常坚定的速度，艰难地……向上抬起。
这个过程仿佛耗尽了星辰生灭的力量，缓慢得令人心碎。尘痂碎裂的细微声响，在此刻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小黑的耳畔。
首先露出的，是缝隙中那一片绝对的空洞与茫然。
那不是睡眠初醒的迷糊，而是一种仿佛沉沦了亿万年、跨越了无垠时空、骤然被抛回现实后的、彻底迷失方向的虚无。没有情感，没有认知，没有自我，只有一片死寂的、未曾映射任何外物的空白。
小黑的喉咙如同被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死死盯着那逐渐睁开的眼眸。
眼皮抬起的速度渐渐加快，更多的景象映入那空洞的眸中——灰白色的天空，暗沉的碑体，蔓延的苔藓，以及……近在咫尺的、那张覆盖着苔藓与血污、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激动与恐惧的妖帝面孔。
那空洞的眸光，缓缓地、毫无焦点地扫过这一切。
如同最高深的镜面，只是映照，却并未理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小黑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那瞳孔深处，亿万年沉淀下的死寂尘埃，正如同星辰灰烬般缓缓飘落。
一秒……
十秒……
仿佛过去了又一个万年……
终于，那绝对空洞的眸光，在扫过小黑那张脸时，出现了极其细微的、第一次的停顿。
那空洞的深处，仿佛有一颗微不足道的火星，于无垠的黑暗虚空中，艰难地闪烁了一下。
就一下。
随即，那涣散的、茫然的瞳孔，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聚焦！
如同散落的星光被无形的力量收束，如同破碎的镜面被强行拼接完整！
那亿万年时空沉淀下的尘埃仿佛被一股无形的风吹散，露出了其下被掩埋了太久太久的……神采。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沧桑，深重到足以让星辰黯淡，让江河倒流。那眸光深处，仿佛倒映着无数世界的生灭，无数文明的起落，无数欢欣与悲恸的凝结……最终，都化为了古井最深处的、不起波澜的疲惫。
但这疲惫之中，却又带着一种历经万劫而不磨、看透终焉而不灭的淡然与透彻。
他的目光，终于真正地落在了小黑的脸上。
那目光很轻，却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重量，仿佛跨越了无尽的时光长河，终于落在了彼岸唯一的锚点上。
没有惊喜，没有激动，没有久别重逢的波澜。
只有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了然，以及那深不见底的沧桑疲惫中，悄然泛起的一丝微不可察的温和。
仿佛在说：
“原来……是你。”
“还在……”
四目相对。
一边是熔金炽热，激动恐惧几乎要满溢而出，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一边是古井无波，万古沧桑沉淀其中，如同承载了一切的海。
小黑张了张嘴，千言万语，万载牵挂，亿般情绪堵在胸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有滚烫的、熔金般的血泪，终于无法抑制地，夺眶而出，划过布满苔藓血污的脸颊。
陈长生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眼眸深处那丝温和悄然扩散，将那份沉重的疲惫稍稍冲淡了些许。
他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眨了一下眼睛。
万古长夜，于此一眼。
望断轮回，再见故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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