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病房光洁的地板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空气中的微尘在光柱中无声飞舞。连续数日，镜城的天空都保持着一种近乎刻意的晴朗，仿佛急于用光明掩盖所有不堪的痕迹。
林烬的恢复速度快得令主治医生咋舌。那双曾无数次在生死边缘徘徊的眼睛，此刻正平静地看着窗外，深邃依旧，却少了几分迫人的冰寒，多了些许难以解读的沉静。他的左臂仍被严格固定，但脸上已有了些许血色，不再苍白得吓人。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苏晚晴走了进来。她今天穿着一身剪裁优雅的米白色套装，妆容精致，步伐从容，似乎已完全从之前的惊涛骇浪中恢复，重新变回了那个执掌商业帝国的女强人。只有细心观察，才能发现她看向林烬时，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不易察觉的柔和。
“今天感觉怎么样？”她将带来的新鲜水果放在床头柜上，声音自然而关切。
“还好。”林烬的回答依旧简洁，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她身上。他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像是在进行某种无声的评估。
苏晚晴已经习惯了他的寡言。她拉过椅子坐下，拿起一个苹果，熟练地开始削皮。“集团的事情基本理顺了，城北项目也重新回到了正轨。董事会那边……虽然有些杂音，但还能控制。”她像是在汇报工作，又像是在分享日常，语气平静。
林烬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秦队长上午来过电话，”苏晚晴将削好的苹果递给他，语气稍沉，“李泽明那边，审讯进展不大。他咬死了只是商业操作，对‘方舟’和‘信标’一概不知，把所有责任都推给了已经‘失踪’的几个手下。资金流向虽然可疑，但要形成完整的证据链，指向他背后更深的人，很难。”
林烬接过苹果，没有立刻吃，只是拿在手里。“预料之中。”
“嗯。”苏晚晴点点头，沉默了片刻，忽然说道，“我打算……重组集团的安保部门，提升至最高战略级别。由你全权负责。”
这不是商量，是决定。经历了这一切，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有些防线，必须掌握在最绝对信任、也最强大的人手中。
林烬抬眼看向她，眼神平静无波：“我的职责是保护你的安全。”
“我的安全，与星璨的未来，早已绑定在一起。”苏晚晴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坚定，“我需要一道真正的，坚不可摧的盾。不仅仅是为我，也是为了星璨上下数千员工，为了我父亲留下的基业不再受觊觎。”
她的眼神清澈而决绝，带着一种经过血火淬炼后愈发清晰的认知。
林烬与她对视了几秒，缓缓颔首：“好。”
没有多余的承诺，只有一个字，却重逾千斤。
苏晚晴的唇角微微向上弯了一下，那是一个极其细微的、放松的弧度。她知道，他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
阳光静静流淌，病房内的气氛难得地平和。仿佛那些枪林弹雨、生死一线的时刻，真的已经远去。
然而，平静的水面之下，暗礁从未消失。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陈国华博士匆匆赶来，脸上带着一丝未散的凝重。他避开了苏晚晴，直接来到了林烬的病房。
“林先生，有发现。”陈国华压低了声音，将一台经过特殊加密的平板电脑递给林烬。
屏幕上显示着一段经过复杂算法还原的、残缺不全的通讯记录碎片。来源是之前被“净化”程序瘫痪的某个“方舟”次级节点在彻底失效前，向外发送的最后一段加密信息。信息的目的地无法追踪，内容也大部分丢失，但几个被技术手段勉强抓取到的关键词，却让人无法忽视：
【……‘遗产’……未完全销毁……‘钥匙’持有者……优先级变更……长期监控……】
“遗产”？是指苏哲明博士留下的技术后门和逻辑炸弹？难道“方舟”派认为它们并未被完全摧毁？
“钥匙”持有者？指的是苏晚晴？还是……启动了“净化”程序的陈国华，甚至是林烬本人？
优先级变更，长期监控……
这些破碎的词语，拼凑出一个令人不安的信号：“方舟”的残余势力，并未放弃。他们转变了策略，从直接的暴力抢夺，转向了更隐蔽、更具耐心的……潜伏与窥伺。
林烬的目光落在“长期监控”那几个字上，眼神一点点沉了下去，恢复了往日那种深潭般的冰冷。
“还有这个，”陈国华切换了屏幕，调出了一份医疗报告，“这是我从医院内部系统……用非正常权限调取的，你入院时最初的血液和生理指标深度分析报告。里面有一些……异常指标波动，当时因为你的伤势过于严重，被主治医生忽略了。但我对比了正常人体数据和一些……不太公开的生化武器损伤案例库，发现某些酶活性和代谢产物的曲线，与一种代号‘蚀骨’的、处于试验阶段的非致命性神经毒素的潜伏期特征，有百分之七十三的吻合度。”
“蚀骨”？神经毒素？潜伏期？
林烬的瞳孔微微收缩。他回想起那晚在老宅书房，那突如其来的、远超伤口本身带来的眩晕和虚弱感……
“你的意思是，我可能在中弹之前，或者在中弹的同时，就已经……”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明确。
陈国华沉重地点了点头：“这是一种极其隐蔽的毒素，初期症状与失血过多、剧烈疼痛引发的生理反应高度相似，极难察觉。它的潜伏期可长可短，取决于剂量和个体差异。作用是缓慢侵蚀神经系统，导致体力、反应速度、感知能力不可逆地衰退……最终，变成一个‘无害’的废人。”
废掉一个顶级护卫，远比杀死他，在某些时候更有价值。尤其是在他们可能已经将林烬视为需要“长期监控”的“钥匙持有者”之一的情况下。
这是一招阴险而长远的棋。
阳光依旧明媚地照在病房里，但空气仿佛瞬间降至冰点。
林烬低头，看着自己缠满绷带的左肩，看着自己因为失血而依旧显得有些苍白的手掌。那股萦绕不去的、超出预料的虚弱感，似乎找到了答案。
敌人并未离去。
他们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隐藏在更深的阴影里，像耐心的毒蛇，等待着猎物自己慢慢衰弱。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窗外那片虚假的蔚蓝，眼神深处，那丝刚刚萌芽的、属于“林烬”的平和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暗夜死神”苏醒时，那亘古不化的冰冷与警惕。
平静的日子，果然是奢侈品。
暗礁已现。
新的风暴，正在无人察觉的深处，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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