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清珩、澹台明澈、苏砚三人,因着各种缘由,暂居于昭云殿内不同的客院之中。
偌大的宫殿群,因这几人的存在,似乎也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人气”,尽管那核心依旧冰封万里。
偏僻客殿内。
苏砚盘膝坐在冰冷的玉榻上,周身气息紊乱,冰煞与净水灵光艰难地交融,带来持续的剧痛。他脸色惨白如纸,牙关紧咬,抵抗着一波波袭来的痛苦浪潮。
昭云殿内发生的点点滴滴,在他脑中反复回响。
殿下……讨厌……脏乱……
他低头,看着自己衣襟上残留的、已经变成暗褐色的血迹,看着自己因为痛苦而微微颤抖、甚至有些扭曲的双手。
一股难以言喻的自卑与恐慌猛地攫住了他!
他现在这副样子……狼狈,虚弱,沾染血污……殿下是不是……更厌恶他了?
这个念头比肉体的痛苦更加折磨人!
不想殿下厌弃,妄想得到殿下垂怜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眼中那偏执的光芒疯狂闪烁,不顾一切地更加疯狂地催动功法,近乎自虐般地淬炼着自身,仿佛要将所有的“不洁”与“虚弱”都彻底剥离出去!
剧烈的痛苦几乎让他晕厥,但他却从中获得了一种扭曲的安心感。仿佛只有通过这极致的痛苦,才能洗刷掉令她可能生厌的污秽,才能让自己变得更“有用”,更配得上成为她计划中的那一味“材料”。
……
玉清珩回到一处清雅的客院,并未立刻处理宗务,而是于窗前静立良久。窗外是昭云殿万年不变的冰雪景象,寒冷而纯粹。他温润的眉眼间带着一丝疲惫,更有一份难以化开的沉重。
他想起苏砚那绝望而偏执的眼神,想起若离冰冷无情的话语。守护之道,有时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能守护山河百姓,却守护不了一颗为情所困、甘愿自毁的心,更无法触及那轮遥不可及的冰月。
最终,他也只是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将万千思绪压下,重新专注于玉简之中的事务。只是那身影,比平日更显寂寥。
……
澹台明澈在自己的殿宇内缓缓踱步。香炉中升起袅袅青烟,却驱不散他心头的寒意。他手中把玩着那枚玉扇,却久久未曾打开。
今日之事,再次让他深刻体会到若离那近乎非人的理智与冰冷。那是一种超越世俗情感、立于规则之上的绝对存在。心悦于这样的存在,注定是一条看不到希望的绝路。
然而,他并未感到绝望,反而有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悸动。或许正是这种无法掌控、无法揣度的特质,才让她如此令人着迷。他眼底深处的光芒变幻不定,最终沉淀为一种更为幽深的执着。
……
寂雪殿内。
若离周身太阴清辉平稳流转,外界所有的纷扰、痴念、痛苦……于她而言,皆如雪落寒潭,悄无声息,未能留下丝毫痕迹。
昭云殿的清晨,寒气依旧砭骨,但穿透云层洒落的稀薄天光,为这片冰雕玉砌的宫殿群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微芒。
玉清珩最早出现在回廊下。
他一袭月白云纹道袍,衣袂在寒风中轻轻拂动,身姿挺拔如雪中青松。晨光勾勒着他温润如玉的侧脸,眉宇疏朗,鼻梁高挺,唇色淡薄,整个人清雅俊逸,自带一股令人心静的浩然之气。
只是那眉眼间,隐约笼着一层难以化开的轻愁,为他这份温润更添几分动人的沉静与深度。他手持一枚玉简,正凝神查阅,长睫微垂。
澹台明澈从另一侧缓步而来。
他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广袖长衫,外罩一件绣着暗银流云纹的雪白纱氅,行走间如流风回雪。
他的容貌极为俊美,肤色白皙,五官精致,尤其一双桃花眼,本应多情,却因眸中沉淀的深思而显得深邃难测。他手中习惯性地握着一把闭合的玉骨折扇,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扇骨。
两人在通往主殿的回廊中相遇,微微颔首致意,尚未交谈,便被一个轻快却带着几分讥诮的声音打断。
“哟,这不是玉真人和澹台少主么?一大清早就在此偶遇,真是好兴致啊。”
只见容澈斜倚在不远处一根冰柱旁,双手环胸,穿着一身极为考究的锦蓝色暗金云纹劲装,衬得他身姿利落,肤色白皙。
他那张漂亮得近乎昳丽的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琥珀色的狗狗眼弯起,露出一颗尖尖的小虎牙,看起来阳光又无辜。但若细看,便能发现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眼神里反而闪烁着一丝毫不掩饰的、看好戏般的促狭和凉薄。
“就是不知道二位是在探讨大道呢,还是……”他拖长了调子,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主殿方向,“在商量着怎么才能让殿下多看自己一眼?”
这话可谓十分不客气,带着明显的挑衅和酸意。
玉清珩温润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但他修养极好,只是淡淡开口:“容公子说笑了。清珩与澹台道友只是恰好遇上。”
澹台明澈则轻笑一声,手中玉扇“唰”地展开,轻轻摇动,姿态优雅依旧,眼神却微微冷了几分:“容公子倒是时刻关注着殿下的一举一动,这份痴心,着实令人感动。只是不知……殿下可知晓容公子这般‘苦心’?”他语气温和,反击却精准地戳向容澈的痛处——无论他如何上蹿下跳,若离几乎从未正眼看过他。
容澈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随即又变得更加灿烂,甚至带着点痞气:“那就不劳澹台少主费心了。反正比起某些人连靠近都不敢,只能远远看着,本公子至少还敢往殿下跟前凑,不是吗?”
他歪着头,语气天真又恶毒,“哦对了,听说澹台家最近在南海的生意出了点小问题?少主还有闲心在这儿赏雪,真是好定力啊。”
澹台明澈摇扇的动作微微一滞,眼底闪过一丝厉芒,但面上笑容不变:“些许小事,不足挂齿。倒是容公子,听闻前几日又试图往寂雪殿送东西,结果连人带东西被殿下的寒气扫了出来?没伤着吧?”他语气关切,眼神却满是嘲讽。
容澈被当面揭短,脸颊气鼓鼓地红了一下,梗着脖子道:“那是殿下跟我闹着玩呢!你懂什么!”
玉清珩看着这两人唇枪舌剑,只觉得头痛,温声劝道:“二位,此地乃是昭云殿,还请……”
就在这时,一股无形却磅礴的威压如同潮水般缓缓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回廊。
三人瞬间噤声,神色一凛,所有针锋相对的情绪瞬间收敛,恭敬地垂首而立。
只见主殿方向,那抹素白清冷的身影不知何时已出现在高阶之上。
若离淡蓝色的长发如冰瀑流泻,肌肤在晨光下白得剔透,仿佛泛着冷玉的微光。长而密的睫毛下,冰蓝色的眼眸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淡漠地扫过阶下三人。
她的目光掠过玉清珩和澹台明澈时未有停留,却在扫过容澈时,极轻微地停顿了那么一瞬。
仅仅是一瞬。
容澈立刻像是被巨大的惊喜砸中,所有的尖刺和腹黑瞬间消失不见,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明亮起来,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写满了受宠若惊和纯粹的欢喜,像只终于被主人看了一眼的大型犬,恨不得立刻摇起尾巴。
然而,若离的目光并未为他停留,下一瞬便已移开,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停顿只是错觉。她径直化作一道流光,向着昭云殿后方禁地的方向而去,瞬息间消失不见。
威压散去。
容澈还沉浸在方才那“一眼”的狂喜中,傻笑着望着天空。
澹台明澈冷哼一声,玉扇一收,懒得再看容澈那副傻样,对玉清珩微一颔首,转身离去。
玉清珩看着容澈那副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也转身离开。
待到两人的身影都消失在后,容澈脸上那傻白甜的笑容才慢慢收敛起来。他撇了撇嘴,琥珀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爽和郁闷,低声嘟囔道:“哼,两个伪君子……还敢跟小爷抢人……”
他踢了踢脚下的冰碴,又抬头望向若离消失的方向,眼神变得复杂起来,那里面既有炽热不减的爱恋,也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委屈和不甘。
“殿下啊殿下……你什么时候才能多看看我呢……”他叹了口气,那副样子,哪里还有半分方才针锋相对时的伶牙俐齿和腹黑模样,完完全全就是个为情所困的傻小子。
他悻悻地转身,也没了再去别处晃悠的心思,耷拉着脑袋,朝着自己那间虽然华丽却始终冷清的“炽阳居”走去。背影竟显得有些落寞。
回廊再次恢复寂静,唯有寒风穿梭其间,诉说着冰封之下,从未停歇的暗流与痴妄。
这一日,无夜手持那枚冰棱令牌,依循着令牌上的指引,他来到了昭云殿内专门收藏重要典籍副本与部分上古遗存的“雪藏阁”。
雪藏阁内寒气更重,无数玉简、兽皮卷、冰雕书册悬浮于空中,缓缓旋转,散发着各色灵光与古老的气息。
无夜目标明确,径直走向关于北冥寒渊与上古秘辛的区域,开始以神识快速浏览查阅。
他查阅得极为专注,冷峻的侧脸在幽蓝的冰光下显得棱角分明。
然而,他那强大无匹的神识,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分出一缕极其细微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触须,悄然蔓延向昭云殿最深处——寂雪殿的方向。
他在感知那份独一无二的、极致冰冷又无比强大的气息。
并非窥探,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共鸣与确认。
确认那位与他站在同一高度、却选择了截然不同道路的存在,就在不远处。
这种感知极其隐晦,若非修为通天者,绝难察觉。
但寂雪殿内的若离,却在第一时间便捕捉到了那缕细微却凝练的剑意感知。
她于寒冰玉台上缓缓睁开眼,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不悦。
如同静谧的冰湖被一丝不属于自身的寒风吹皱。
但她并未出手驱散或警告。
于她而言,这缕感知与容澈每日的喧哗、苏砚那绝望的注视、乃至玉清珩和澹台明澈复杂的目光,并无本质区别,皆是需要忽略的杂音。
只是这缕杂音的主人,实力更强一些,故而稍微引起了她一丝本能的警惕,但也仅此而已。
她重新闭上眼,太阴清辉流转,将那缕外来感知彻底隔绝在外。
无夜在雪藏阁中,自然也瞬间感知到了自己的那缕试探被对方察觉并轻易隔绝。
他查阅玉简的动作微微一顿,冷冽的唇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
果然。
强大,敏锐,冰冷得……令人心折。
他非但没有因此退缩,心中那份探究欲与某种难以言喻的兴致,反而更浓了几分。
他收敛了那缕试探的神识,不再打扰,真正专注于眼前的典籍之中。
只是周身那原本沉寂如古井的剑意,似乎变得更加凝练、更加……活跃了几分。
半晌,无夜合上了手中一枚古老的冰雕玉简,眼中露出了然之色。
关于北冥寒渊的根治之法,果然艰难无比,并非一朝一夕之功。
他走出雪藏阁,迎面却碰上了正溜溜达达、试图“偶遇”若离的容澈。
容澈一看到无夜,那双琥珀色的狗狗眼瞬间瞪圆了,像是看到了入侵领地的猛兽,全身的毛都快炸起来了,脸上写满了警惕和不爽。
“喂!你怎么还在这儿?!”容澈语气很冲,抱着胳膊拦在路中间,“典籍查完了就赶紧走啊!昭云殿不欢迎外人长时间逗留!”他故意把“外人”两个字咬得很重。
无夜停下脚步,冷冽的目光淡淡扫过容澈,那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个吵闹的孩童。
“此地并非容公子府邸。”无夜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无夜去留,似乎无需向容公子报备。”
“你!”容澈被噎了一下,气得跳脚,“我……我是殿下的未婚夫!我当然有资格管!”
无夜闻言,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怜悯的光芒,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又可怜的话语。
他并未再理会容澈,只是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再次投向寂雪殿的方向一瞬,然后便径直从容澈身边走过,玄袍带起一阵冰冷的微风。
那无视的态度,那最后投向寂雪殿的一眼,彻底点燃了容澈的醋火!
“你看什么看!不许看!”容澈对着无夜的背影大吼大叫,像只被激怒的小兽,“殿下才不会看上你这种冷冰冰的老古董!”
无夜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根本没听到他的叫嚷,身影很快消失在曲折的回廊尽头。
容澈气得原地直转圈,最后一跺脚,咬牙切齿地也朝着寂雪殿的方向冲去,嘴里念念有词:“不行!我得去守着殿下!不能让那个黑面神靠近!”
无夜的心仪,与容澈的炽热、玉清珩的温润守护、澹台明澈的深沉倾慕、苏砚的惨烈痴妄皆不相同。
那是一种立于绝巅之上,终于瞥见另一座同样高度的雪峰时,所产生的震撼、欣赏、与一种想要并肩、甚至想要……征服的强烈渴望。
无关风月,却胜似风月。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一缕凝练的剑意吞吐不定,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寒芒。
“若离……”他低声自语,声音消散在风雪中,唯有那双眼眸,锐利如剑,仿佛已穿透重重殿宇,落在了那寂雪殿深处。
“你的道,唯有冰寂么?” “或许……未必。”
而寂雪殿内,若离周身的太阴清辉微微波动了一瞬,仿佛感应到了那跨越空间而来的、无声却坚定的挑战之意。
她缓缓睁开冰蓝色的眼眸,眼中依旧是一片化不开的万古寒冰。
只是那冰层最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
如同沉睡的冰川,感应到了另一座冰山的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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