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小组的第一次正式会议，在一间空闲的物理实验室进行。宁晚提前了十五分钟到，手里紧紧抱着自己整理好的初步资料和那个深蓝色笔记本，像是握着护身符。
另外两个组员，一班的陈航和李悦也陆续到了，他们看到宁晚，礼貌性地打了个招呼，眼神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最后到的是江野和苏蕊，他们似乎刚从老师办公室过来，还在低声讨论着一个参数问题。
“人都到齐了，我们开始吧。”苏蕊作为名义上的组长，自然地主持起会议。她将项目任务清晰地拆分，逻辑分明，语速平稳，“理论模型部分由江野主要负责，实验设计和操作我和陈航跟进，数据采集和后期的处理分析……”
她的目光转向宁晚，带着公式化的微笑：“就麻烦宁晚同学和李悦一起负责。宁晚同学心细，负责前期数据的筛选和录入，李悦进行初步的统计分析。可以吗？”
分工明确，合情合理，将宁晚放在了最基础、也是最不容易出错的位置上。
宁晚心里那点微小的、希望参与更核心部分的期待，悄无声息地熄灭了。她点了点头，声音不大却清晰：“好的，我没问题。”
会议过程中，江野的话很少，大部分时间只是在白板上写下关键公式和思路，偶尔补充几句，言简意赅。他的目光偶尔会掠过坐在角落认真记录的宁晚，但她始终低着头，专注于自己的笔记本，没有与他对视。
接下来的日子，宁晚将自己所有的课余时间都投入到了数据工作中。她对照着复杂的仪器说明书，学习如何从原始记录中提取有效数据，如何剔除异常值，如何制作规范的表格。这项工作枯燥且繁琐，需要极大的耐心。
她做得极其认真，甚至有些较真。常常为了一个不确定的数据点，反复核对原始记录，或者跑去实验室请教管理员老师。李悦对她这种“笨拙”的认真起初有些不以为意，但看着她整理出的、条理清晰几乎挑不出错的数据初稿，也不得不收起了那点轻视。
这天晚上，宁晚为了核对一组存在矛盾的数据，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待到很晚。窗外早已漆黑一片，只有路灯孤零零地亮着。她对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字，眼睛又酸又涩，脑子里像一团浆糊。
那个矛盾点就像一根小小的刺，扎在那里，让她无法安心。
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下意识地拿出手机，点开了江野的对话框。手指在屏幕上悬停许久，却不知道该怎么问。这么晚了，他应该休息了吧？而且，这种细节问题，他会不会觉得她太笨，连基础工作都做不好？
最终，她颓然地放下手机，将额头抵在冰凉的桌面上，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伴随着一声轻微的震动。
是江野。
“数据遇到问题了？”
宁晚猛地坐直身体，心脏漏跳了一拍。他怎么会知道？
她还没来得及回复，第二条信息紧随而至：
“实验室的日志显示你权限卡还没还。”
原来如此。宁晚心里微微一暖，赶紧回复：
“嗯，有一组数据对不上，我在核对。”
消息刚发出去，手机就响了起来。屏幕上跳跃着“江野”两个字。
宁晚手忙脚乱地接起电话，声音还带着点鼻音：“喂？”
“哪一组？”电话那头，江野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比平时更加低沉，带着夜晚特有的静谧感，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切入主题。
宁晚报出了数据编号和遇到的问题。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只有清浅的呼吸声。然后，江野的声音再次响起，平稳而清晰：“原始记录第三页，左下角那个脚注，看了吗？”
宁晚一愣，连忙翻到那一页，果然在角落里找到一个极其不显眼的脚注，上面说明了那组数据是在特定电压波动下记录的，需要用一个修正系数。
“看到了！”宁晚恍然大悟，声音里带着惊喜，“我之前没注意到这个！”
“嗯。”江野应了一声，“修正系数是0.978，带进去重新算。”
宁晚赶紧照做，果然，矛盾消失了。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好了！对上了！谢谢你，江野！”
“小事。”他顿了顿，问道，“还在教室？”
“嗯，马上弄完了就回去。”
“太晚了，”江野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收拾一下，我送你回去。”
“啊？不用……”宁晚下意识想拒绝。
“十分钟后，教学楼楼下。”他说完，不容置疑地挂了电话。
宁晚握着还有余温的手机，听着里面传来的忙音，愣了几秒，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包裹了她。他……要来接她？
她赶紧保存文档，关闭电脑，手忙脚乱地收拾好东西，心跳快得不像话。
当她小跑着来到教学楼楼下时，果然看到江野等在那里。他穿着简单的校服外套，身影在清冷的月光和路灯下显得格外修长。夜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他双手插在兜里，微微仰头看着夜空，侧脸线条干净利落。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身上。
“弄好了？”他问。
“嗯！”宁晚用力点头，跑到他面前，眼睛亮晶晶的，“谢谢你啊，要不是你，我可能还得折腾好久。”
江野没说什么，只是转身，示意她跟上。
两人并肩走在寂静的校园里。夜晚的风带着凉意，宁晚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冷？”江野侧头看她。
“还好。”宁晚摇摇头，心里却暖洋洋的。
走了一小段，江野忽然开口，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数据处理，做得不错。”
宁晚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夸她？
月光下，她能看到他依旧没什么表情的侧脸，但这句话，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真……真的吗？”她声音都有些发颤。
“嗯。”江野目视前方，语气平淡却肯定，“很细致，格式也很规范。李悦那边反馈很好。”
原来，他都知道。他知道她付出的努力，也看到了她工作的成果。
一股巨大的成就感混杂着被认可的喜悦，涌上宁晚心头，驱散了所有疲惫和之前的些许自卑。她忍不住弯起嘴角，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
“其实……还挺有意思的。”她小声说，带着点分享秘密般的雀跃，“看着那些杂乱的数据，慢慢变得有条理，最后能验证你们的理论模型，感觉……很奇妙。”
江野脚步微顿，侧眸看了她一眼。女孩的眼睛在夜色里亮得像星辰，脸上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属于发现者和创造者的光芒。
他沉默着，心里某个角落，似乎被这光芒轻轻触动。
送她到宿舍楼下，宁晚朝他挥手：“我到了，谢谢你送我回来，还有……谢谢你的电话。”
江野点了点头：“早点休息。”
看着宁晚的身影消失在宿舍楼门后，江野并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原地，仰起头。
夜空深邃，缀着几颗疏朗的星。
他想起她刚才说起数据时发亮的眼睛，想起她因为一个微小发现而雀跃的样子。
也许，他邀请她加入这个项目，并不仅仅是为了给她一个台阶。
或许，在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潜意识里，他是想让她看看，他所沉浸的这个世界，除了冰冷的公式和繁复的计算，也有其严谨逻辑之下，隐藏着的、令人心动的秩序与美感。
他想让她看到，那片他曾独自徜徉的星空。
而现在，他似乎看到了另一颗星星，正努力地、散发着属于自己的、虽然微弱却坚定执着的光芒。
夜风吹过，带着初夏草木的清香。
江野低下头，从口袋里摸出一颗今天宁晚塞给他的、葡萄味的硬糖，剥开，放进了嘴里。
酸酸甜甜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一直甜到了心底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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