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的铃声，像一道赦免令，瞬间抽空了附中持续数月的高压。巨大的空虚和茫然紧随而至，而后，又被一种近乎疯狂的释放感所取代。校园里随处可见撕碎的试卷，飞扬的纸屑如同夏日飘雪，混杂着毕业生们混杂着哭喊与大笑的喧闹。
毕业晚会就在这样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中到来。夜幕降临，操场被临时架起的彩灯点缀得如同星海，音响里流淌着煽情又躁动的毕业季歌曲。学生们三五成群，穿着不再规整的校服，或坐或站，脸上交织着对过去的留恋与对未来的迷茫。
宁晚和同桌坐在操场边缘的看台上，看着下方涌动的人潮和闪烁的灯光。高考已经结束，答案无从更改，未来悬而未决，此刻只剩下纯粹的、需要被填满的当下。她手里捏着一瓶冰镇的橘子汽水，指尖感受着瓶身冰凉的水汽，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在人群中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会在哪儿？保送后的他，似乎与这场属于“毕业生”的狂欢隔着一层透明的薄膜。
就在她有些失落地收回目光时，一道清瘦挺拔的身影，穿过喧闹的人群，不疾不徐地走上了看台，停在了她面前。
是江野。
他依旧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与周围那些刻意打扮过的同学相比，显得过分干净清爽。彩灯的光影在他冷白的皮肤和深邃的眉眼间流转，让他看起来像落入凡尘的星辰，与这尘世的喧闹格格不入，却又因她的存在而有了牵绊。
“江野？”宁晚有些惊讶地站起身，“你怎么上来了？”
江野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彩灯在他眼中投下斑斓的光点。“下面太吵。”他言简意赅，在她身边的空位坐下，与她一起俯瞰着下方的灯海与人潮。
同桌识趣地找了个借口溜走了，将这片小小的看台角落留给了他们。
两人并肩坐着，一时间都没有说话。下方的音乐换了一首舒缓的英文老歌，旋律悠扬，在夜风中飘荡。有大胆的男生女生牵着手，走入操场中央被灯光圈出的临时舞池，生涩地随着音乐晃动身体。
“想去吗？”江野忽然开口，声音不高，混在音乐和远处的喧闹里，几乎听不清。
宁晚愣了一下，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舞池，心脏微微加速：“跳舞？我……我不会。”
“没关系。”江野说着，站起了身，然后向她伸出了手。他的动作很自然，眼神在明明灭灭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沉静而专注，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
宁晚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心跳如擂鼓。周围是毕业的喧嚣，是青春的放纵，是即将各奔东西的伤感与豪迈。而此刻，他向她伸出了手。
她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微微汗湿的手，放进了他的掌心。
他的手掌温热而干燥，稳稳地包裹住她的。他牵着她，没有走向下方拥挤的舞池，而是就着看台这一小片相对安静昏暗的区域。
没有标准的舞步，没有华丽的旋转。他只是轻轻地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虚扶在她的腰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两人随着远处飘来的、隐隐约约的音乐节奏，极其缓慢地、几乎是原地轻轻地晃动着身体。
夜风拂过，带来夏夜的微凉和青草的气息。
上方是深邃的夜空，疏星点点。
下方是人间灯海，喧嚣鼎沸。
他们就在这明暗交界处，在这片只属于他们的小小世界里，跳着一支无声的、只有彼此能懂的舞。
宁晚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皂角清香，能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和腰间那若即若离的触碰。她仰头看着他，彩灯的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他低垂着眼睫，目光落在她脸上，那里面翻涌着某种深沉而克制的情愫，比星空更让人迷醉。
他没有说话，她也没有。
所有的言语都显得多余。
这一刻，仿佛整个喧嚣的世界都成了他们的背景板。高考的压力，未来的不确定，即将到来的离别……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在这无声的依偎和缓慢的摇摆中，暂时被忘却了。
他们只是两个年轻的灵魂，在青春散场的夜晚，借着一点星光和远处的音乐，确认着彼此的存在，汲取着走向未来的勇气。
过了很久，直到一首歌结束，下一首更加躁动的音乐响起，江野才缓缓停下了脚步。
他松开了扶着她的手，但握着她的那只手，却没有立刻放开。
他的指尖微微收紧，目光依旧锁着她，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有什么话要说，最终却只是低声道：
“走吧。”
“嗯。”宁晚点了点头。
他牵着她，走下看台，重新汇入喧闹的人群。但这一次，宁晚感觉自己的心是满的，是定的。
毕业晚会的星火渐渐熄灭，狂欢终将散场。
但那个在看台角落，无人注视下的、无声的舞步，和彼此交握的、久久没有松开的手，却像一颗被点燃的星火，落入了宁晚的心田，足以照亮所有前路的未知与迷茫。
青春会散场，但有些东西，已经悄然生根，再也无法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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