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城。
踏进城门的一瞬间，一股无形的压力悄然降临，不仅来自于城中森严的守卫和喧嚣的人气，更来自于某种笼罩全城的巨大阵法。
李子凡立刻感觉到，自己外放的神识如同陷入泥沼，被牢牢压制在周身数丈之内，难以延伸。
同时，一股明确的规则警示萦绕心头。
此城禁止飞行，亦禁止大范围神识探查。
“禁神禁空大阵……”李子凡眉头微挑，对此并不意外。
这等规模的城池，必然有此防护，既可维持秩序，防止窥探，也能在遭遇妖兽袭击时有效防御。
这意味着，他无法像之前那样凭借强大神识瞬间掌握全城动向，只能依靠最基础的视听和双脚来探索。
更麻烦的是，他是个路痴。
站在熙攘的城门口，看着眼前错综复杂、岔路无数的街道，以及那些风格统一、难以分辨的巨石建筑，李子凡感到一阵头痛。
苏晚照给的地图在脑中变得模糊，光凭记忆和方向感在这迷宫般的城里找到特定地点，难度极大。
“看来，只能边走边问，或者……凭运气了。”他无奈地揉了揉眉心，随波逐流般汇入人流，试图先找个地方落脚，再打听万事阁的方位。
他控制气息，使自己看起来像个普通的气海境中期散修，沿着最宽阔的主街漫无目的地走着。
街道以青石板铺就，车水马龙，两侧店铺林立，贩卖的多是妖兽材料、矿石、兵器、丹药等冒险所需之物，空气中混杂着血腥、金属和药草的气味。
往来行人大多身负兵刃，气息精悍，感气境修士随处可见，气海境也不在少数，整体修行水平确实远超九州寻常大城。
他一边走，一边竖起耳朵，捕捉着周围的议论声。
由于神识受限，他必须更依赖原始的听觉。
“……周家昨天可是丢了大脸！”
“嘘！小声点！周家的人正在气头上，到处搜查呢！”
“听说不只是人跑了，连‘那东西’都差点……”
“啧啧，周炜这次踢到铁板了……”
“最近城里不太平，几家都在暗中调动人手……”
零碎的信息汇入耳中，与苏晚照所言相互印证。
周家昨日遇袭，目标疑似重要物品，周炜追捕沐汐雪失败，城内暗流涌动。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李子凡发现自己似乎……又绕回了某个看起来眼熟的兵器铺附近。
“……”他叹了口气，决定不再盲目乱转。
正欲找个路人询问万事阁的方向，前方街角传来的一阵骚动吸引了他的注意。
只见几名神色不善的护卫，正围着一个摆摊售卖低阶草药的老者厉声喝问，推搡间将摊子上的草药踢得七零八落。
“老东西！说！有没有见过一个穿紫衣服、很漂亮的外来女人？！”为首一名满脸横肉的护卫头目恶狠狠地吼道，气息在气海境初期。
那老者吓得瑟瑟发抖，连连摆手：“没、没有……小老儿没见过……”
“哼！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那护卫头目显然是想借机发泄昨日的憋屈，伸手就要去揪老者的衣领。
周围行人纷纷避让，敢怒不敢言。
李子凡眼神微冷。
他并非好管闲事之人，但这些人的嚣张气焰，尤其是他们搜寻的对象正是沐汐雪，让他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
就在他准备暗中做点什么时，一道略显油滑的声音插了进来：
“哎呦，这不是周家的王头吗？怎么跟一个老人家置气？消消火，消消火！”
一个穿着绸衫、身材微胖、一脸和气生财模样的中年男子挤了进来，笑嘻嘻地拦在护卫头目面前，顺手塞过去一小袋灵石。
“王头，给个面子，这老刘头是我远房表亲，胆子小，肯定没见过什么生人。这点小意思，请兄弟们喝杯茶。”
那王头掂量了一下钱袋，脸色稍霁，哼了一声：
“李胖子，管好你家亲戚！再看到生面孔，立刻上报！我们走！”说罢，带着手下骂骂咧咧地走了。
那被称为李胖子的中年男子这才转身扶起惊魂未定的老者，低声安慰了几句。
李子凡心中一动，这李胖子看起来消息灵通，八面玲珑。
他走上前去，拱了拱手：“这位兄台，有礼了。”
李胖子闻声转头，看到气度不凡的李子凡，眼睛一亮，立刻堆起笑容还礼：
“哎呦，这位道友面生得很，是初来黑水城吧？在下李富贵，在这西城一带做些小买卖，道友有何指教？”
“在下姓李，单名一个凡字，确系初来乍到。”
李子凡顺势说道：“想向李兄打听个地方，不知那‘万事阁’如何走法？”
“万事阁？好说好说！”
李富贵热情地指路，“沿着这条主街一直往东走，过三个路口，看到一棵三人合抱的老槐树右拐，再走百来步，看到一栋三层高的青黑色阁楼便是了，招牌很显眼！”
“多谢。”李子凡记下路线，又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方才听闻那些人似乎在寻人？不知发生了何事？”
李富贵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友初来，有所不知。昨天周家少主在城外吃了大亏，据说要抓的一个漂亮女修跑了，正在气头上呢，满城搜查。”
“道友若是见到生面孔的紫衣女子，最好避而远之，免得惹祸上身。”
李子凡点点头，又道了声谢，便按照李富贵指的方向走去。
这一次，他集中精神，默默数着路口，果然顺利找到了那棵老槐树，右拐后，万事阁的青黑色阁楼映入眼帘。
步入万事阁，内部安静而有序。他直接走向柜台，向执事购买了关于周家近日动向和万妖山脉异常事件的情报玉简。
支付灵石时，他看似不经意地补充了一句，描述了元青和流萤的特征：
“另打听两人，一男一女。男子身形精干，寡言少语，目光锐利，尤善潜行匿迹，打探消息。”
“女子身法灵动，似精于幻化之道，惑人心神。他们并非本地人士，可能近期在附近出现。”
他刻意模糊了元青和流萤的核心能力，只描述了外在表现，避免暴露太多信息。
万事阁执事记录后，依旧表示暂无符合信息，若有需求可发布委托。
收起玉简，李子凡走出万事阁。情报已初步获取，周家正如预料般处于紧张状态。
他需要找个地方消化信息，并近距离观察周家。
……
三天后。
万妖山脉外围，未知的深处。
沐汐雪从一阵夹杂着兽吼的噩梦中惊醒，心脏狂跳，冷汗浸湿了额发。
她猛地坐起，警惕地环顾四周，直到确认自己仍然蜷缩在那个狭窄岩石缝隙的深处，才缓缓松了口气。
晨光透过藤蔓的缝隙，在布满苔藓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腐叶和一种说不清的、属于原始丛林的腥甜气息。
这是她逃离黑水城周家追捕，躲入这片茫茫山脉的第三天。
三天时间，对于曾经在沐家锦衣玉食、前呼后拥的大小姐而言，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恐惧、孤独、疲惫、饥饿……种种负面情绪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她的意志。
娇嫩的肌肤被荆棘划出细密的血痕，脚底的水泡磨破后又结成新的茧，华丽的衣裙早已变得破烂不堪，沾满泥污。
但，她活下来了。
最初的惊慌失措过后，求生的本能和被李子凡锤炼过的坚韧心性开始占据上风。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运用起所有能想到的生存知识。
她找到了一处有微弱山泉渗出的岩缝作为相对固定的水源。
她凭着依稀的记忆，辨认出几种无毒、可以勉强果腹的野果和块茎。
利用岩石和树枝，尽可能地将这个小小的缝隙入口伪装得更加隐蔽。
她甚至尝试着，一次次冲击体内那道因被下药而产生的无形禁锢。
“噗！”
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沐汐雪脸色苍白，剧烈地咳嗽着，但眼中却闪过一丝亮光。
她能感觉到，那道禁锢又松动了一丝！虽然真气运转依旧滞涩，但已经能勉强调动起微薄的一缕了。
这缕真气，不足以施展任何像样的法术，却让她点燃了一小簇取暖和驱虫的篝火。
让她清洗包扎伤口时更加干净，也让她激活那枚越来越黯淡的隐身玉符时，支撑的时间稍长了一些。
“子凡……你看，我可以的……”她擦去嘴角的血迹，低声自语。
她拿出最后半块灵谷饼，小口小口地珍惜地吃着。
这是她与过去那个娇弱自己告别的象征。
她开始学着观察这片森林。
记住哪些地方有凶兽的气息需要远离，哪些路径相对安全，哪些植物的汁液可以止血，哪些虫鸣鸟叫可能预示着危险或天气变化。
她甚至尝试着，用李子凡教她的最粗浅的敛息法门，尽可能隐藏自己的气息。
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她曾远远看到过体型庞大、气息恐怖的妖兽身影，也曾险些踩中伪装巧妙的毒虫。但每一次化险为夷，都让她的眼神更加坚定，动作更加敏捷。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被护在羽翼下的沐家小姐了。她要活下去，要变得更强，要找到他，还有大家。
这天午后，沐汐雪决定离开这个相对安全但资源匮乏的岩缝，向着她感知中灵气似乎更浓郁一些的东南方向探索。
她需要寻找更多食物，或许还能找到更安全的栖息地。
她激活了隐身符，身影变得模糊，如同林间一道悄无声息的幽灵，在参天古木和茂密灌木间穿行。
她的脚步很轻，呼吸压得极低，紫眸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穿过一片挂满藤萝的林地，前方出现了一小片难得的林间空地，阳光直射下来，生长着一些低矮，散发着淡淡灵气的浆果丛。
沐汐雪心中一喜，正欲上前采摘。
突然——
“咻！”一道细微的破空声从侧后方袭来。
沐汐雪心中警铃大作，几乎是本能地一个矮身翻滚，险之又险地避开。
只见一道翠绿色的细影擦着她的发梢掠过，钉在前方的树干上，竟是一条通体碧绿、头生独角的小蛇，正嘶嘶地吐着信子，眼神冰冷。
“一阶妖兽，碧鳞蛇！”沐汐雪认出了这种以速度和毒性着称的低阶妖兽，心中后怕不已。
若非她这几日警惕性大大提高，刚才恐怕就中招了。
那碧鳞蛇一击不中，身体一扭，再次如电射般袭来！
沐汐雪银牙一咬，知道躲闪不及，体内那缕微薄真气瞬间灌注双腿，猛地向侧方跃出。
同时手在腰间一抹，那是沐少宸给她防身的袖箭。
“咔！”机括轻响，一道乌光激射而出！
“噗嗤！”袖箭精准地射中了碧鳞蛇的七寸，将其钉在了地上。
小蛇剧烈地扭动了几下，便不动了。
沐汐雪喘着粗气，看着地上死去的蛇，心脏仍在砰砰直跳。
这是她第一次独自面对并成功击杀妖兽，虽然只是最低阶的，但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混合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涌上心头。
她走上前，小心地取下袖箭，将碧鳞蛇的尸体收了起来。
这蛇胆和毒牙，或许以后有用。
经过这番惊吓，她更加谨慎，快速采摘了一些浆果，便准备离开这片空地。
然而，就在她转身之际。
“啾啾！”
一声细微并熟悉的鸣叫，从不远处的一簇灌木后传来。
紧接着，一道白色的影子如同闪电般窜出，直扑向她！
同时，另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也扑棱着翅膀，晃晃悠悠地飞了过来，发出“叽喳”的欢快叫声。
沐汐雪下意识地就要躲避或攻击，但当她看清来物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那扑过来的白色影子，赫然是九尾狐狸，小白。
而那只飞过来胖鸟，不正是总喜欢赖在李子凡头顶打盹的小懒虫吗？
“小白！小懒虫！”沐汐雪又惊又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蹲下身，小白立刻熟练地窜上了她的肩头，用毛茸茸的脑袋亲昵地蹭着她的脸颊，发出委屈又欣喜的呜咽声。
小懒虫也落在了她的另一侧肩头，用小翅膀轻轻拍打着她的头发，发出“叽叽喳喳”的叫声，仿佛在诉说失散的委屈。
它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还是说，也和自己一样，被空间乱流抛到了这附近吗？
感受着两个小家伙熟悉的温度和气息，一股巨大的温暖和安心感瞬间包裹了沐汐雪连日来的孤独。
她轻轻抚摸着小白柔软的毛发和小懒虫冰凉光滑的背甲，眼圈微微发红，声音哽咽：
“太好了……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
在这危机四伏的陌生山脉中，这两个小家伙的出现，仿佛黑暗中的两盏明灯，给了她莫大的慰藉和勇气。
她不再是独自一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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