燧发枪的轰鸣声渐渐稀疏下来——持续的高强度射击耗尽了弹药。
许多明军火枪兵无奈地丢弃了昂贵的燧发枪和火铳,拾起腰刀、长枪。
甚至是临时找来的斧头、铁叉,与敌人展开最原始的冷兵器搏杀。
战斗至日暮时分,战况急转直下,冲上城头的清军似乎越来越多,防线岌岌可危。
城墙上的厮杀已经进入最残酷的阶段,每一处垛口都在上演着生与死的搏斗。
将军!火药用尽了!
一个满脸烟灰的炮手踉跄跑来,声音带着绝望。
张镇雷一拳砸在城垛上,看着下方仍在不断涌来的清军,牙关紧咬。
岳天泽的左臂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他随手扯下战袍一角草草包扎,大声喊道:
长枪队上前!死守垛口!
明军士兵们拖着疲惫的身躯,用血肉之躯组成最后一道防线。
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小兵颤抖着握紧长枪,望着城下如潮的敌军。
眼角渗出泪水,却仍坚定地站在了老兵身旁。
东城门楼失守!鞑子冲上来了!
凄厉的呼喊声让所有人心中一沉。
赵天霞猛地转身,只见数十名白甲兵和蒙古旗兵已经在东门楼竖起清军旗帜。
她厉声喝道:
亲卫队!随我来!其余人死守原位!彩霞,你在这里替我守着。
彩霞拔出腰间长剑,连声道。
“将军,让我去吧。”
赵天霞道:
“不用!好久没活动筋骨了。今天正好可以杀个过瘾!”
她猛地摘下腰间悬挂的两柄香瓜锤。
那乌黑的锤头在夕阳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不等亲卫和彩霞反应,已如一道旋风般冲向东门城楼那边。
让开!
赵天霞一声清叱,双锤交错挥出。
一名刚跃上垛口的白甲兵举盾相迎,只听的一声巨响。
包铁的木盾应声碎裂,那士兵连人带甲被震得倒飞下城。
另一名清军悍卒趁机抡刀劈来,她却是不闪不避。
左手锤向外一格,右手锤顺势砸向对方胸甲。
铛——!
金铁交鸣之声震耳欲聋,那白甲兵三重重甲竟被这一锤砸得深深凹陷。
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般向后跌去,口中喷出的鲜血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目的红线。
双锤在她手中仿佛活了过来,时而如流星赶月,时而如双龙出海。
她专挑重甲难以防护的关节处下手,一锤震开敌人的兵器,另一锤立即跟上。
有个清军骁骑校仗着身披三重甲,怒吼着向她冲来。
却被一锤砸在膝弯处,整个人跪倒在地。
第二锤紧接着落在他的头盔上,精铁打造的头盔瞬间变形。
不过片刻功夫,她已连毙四名白甲兵,每一击都势大力沉,绝无花巧。
锤这种兵器,在她手中发挥出了克制重甲的绝对优势。
但使这等重兵器最耗气力,她终于得空以锤拄地,微微喘息。
额前几缕青丝被汗水浸湿,贴在白皙的脸颊上。
胸脯随着呼吸轻轻起伏。那双握着锤柄的手,虎口已然震裂,渗出的鲜血将锤柄染得暗红。
大帅!
亲卫队长急忙递上水囊。
赵天霞摆手推开,目光扫过城头越来越多的敌军,咬了咬下唇。
她深知,个人武勇终究难挽狂澜,必须另寻破局之法。
-
就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
赵天霞的目光无意中扫过残阳下,远方那片依旧死寂、龙旗倾倒的御营方向。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在她脑中闪过!
她立刻拉过身旁一名嗓门洪亮的亲兵,指着御营方向,厉声下令:
“快!大声喊!使劲喊——鞑子皇帝死了!顺治被我们的大炮炸死了!”
那亲兵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用尽平生力气,嘶声咆哮:
“鞑子皇帝死啦!顺治被我们炸死啦!!!”
声音在嘈杂的战场上异常清晰。
赵天霞周围的亲兵们也立刻反应过来,纷纷跟着齐声呐喊:
“大明万岁!鞑子皇帝死啦!”
这呼喊如同投入滚油中的水滴,瞬间炸开。
附近的明军士兵听到,先是不敢置信。
随即看到将领和亲兵都在大喊,顿时信了七八分。
原本疲惫的身体仿佛又注入了新的力量,也跟着狂呼起来:
“福临小儿死啦!鞑子皇帝死了!”
很快。
“鞑子皇帝死了!”
呐喊声如同海啸般,从赵天霞所在的位置向整个北门城墙蔓延开去。
成千上万的明军士兵都在激动地咆哮,声震四野。
原本有些低落的士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高涨,反击的力度骤然加强!
这突如其来的、声势骇人的呐喊。
对城头上正在血战的清军白甲兵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冲击。
一些杀红了眼的清兵起初不信,但听到整个城头都在呐喊。
忍不住下意识地回头,望向御营方向——那里,龙旗确实倒了,许久没有任何动静!
而且他们中不少人看到,龙旗那个方向出现了巨大的爆炸。
似乎被明军的火炮击中了。
难道……难道皇上真的……
犹豫和恐惧,如同瘟疫般在他们心中滋生。
“皇上…真的出事了?”
“不可能!皇上万金之躯…”
“可龙旗怎么倒了?这么久都没消息…”
“难道是刚刚的爆炸?”
有人攻势稍缓,眼神游移;
有人半信半疑,动作变得迟疑;
即便是最悍勇的军官,在听到这遍野的呼声后,心中也不免蒙上一层阴影。
他们不怕死,但皇帝若真的驾崩,这仗还有什么意义?
身后的家园会怎样?
一时间,清军的攻势为之一窒,那股一往无前、誓死不退的悍勇气势。
如同被戳破的皮球,迅速消散。
“好机会!随我杀!”
赵天霞敏锐地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战机。
她再次挥动双锤上前,身先士卒,带领着士气如虹的明军士兵。
向那些陷入混乱和迟疑的清军发起了凶猛的反扑。
本就失去锐气的清军,在明军内外夹击(实际反击与心理打击)下。
再也支撑不住,纷纷被锤翻在地,或被逼得跳下城墙。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城头上残余的清军被彻底肃清。
樊城防线,再次回到了明军手中!
图海在城下,听着城头山呼海啸般的“皇帝死了”的呐喊。
又看到己方精锐的攻势骤然瓦解,被赶下城头,他眼前一黑,几乎晕厥。
他知道,无论皇上真实情况如何,军心已乱。
而且,此时天色已经黑了,晚上无火把,看不清,今天这城,是无论如何也攻不下去了。
巨大的挫败感和对皇帝安危的极致担忧,瞬间将他吞噬。
-
夜色如墨,清军中军大营中灯火通明,却笼罩在一片死寂。
中军大帐内,顺治躺在临时床榻上,明黄棉被下的身躯显得格外单薄。
御医刚为他处理完伤口,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金疮药味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樊城..战事如何?
顺治的声音虚弱,目光投向跪在帐中的图海。
图海深深伏地,额头紧贴地面:
回皇上,正黄旗巴牙喇伤亡近半。参领鄂都浑、护军统领费扬布古等三十七员将领战死......
这时帐帘掀起,科尔沁亲王巴克鲁搀扶着水师总兵焦乐水走进来跪倒。
巴克鲁右臂缠着浸血的绷带,声如洪钟:
皇上!科尔沁儿郎在西面和东面,折了两千勇士,但只要皇上令下,明日仍愿为前锋!
焦乐水气息微弱:
末将幸不辱命,已断浮桥。只是水师弟兄们....近乎全军覆没,只余下一些小船,隔绝两岸。
“幸好明军的水师也没有了。不然只凭一些小船,是无法隔绝两岸明军的。”
顺治微微颔首:
焦卿忠勇,朕记得了。
他强忍疼痛,转向另一侧。
襄阳那边......觉罗巴哈纳,你来说。
镶白旗统领觉罗巴哈纳跪行上前,铠甲上满是尘土:
皇上,襄阳守军抵抗顽强。伪明不仅城防坚固,火器更是犀利。”
“他们的燧发枪射程远超我军弓矢,实心炮也打得极准。今日我军三次攻上城头,都被击退......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
最可怕的是那些会爆炸的炮弹。虽然数量不多,但每次爆炸都在军中引起混乱。”
“有的在半空炸开,铁片如雨;有的落地后才爆,反而杀伤更大......
一直沉默的岳乐突然开口,声音沙哑:
皇上,吴公公他......
他举起手中半截烧焦的拂尘。
臣只找到这个。那一炮落在御营正中,若不是侍卫拼死相护.....
顺治闭上眼睛,良久才重新睁开:
传鳌拜来见朕。
已经派了八百里加急前去信阳请鳌少保。
岳乐回道,他的左臂用绷带吊着,那是为护驾被弹片所伤。
跪在后排的绿营左提督张勇,在两个亲兵的搀扶下,艰难地从座椅上起身。
他因足伤无法站立,只能由亲兵架着双臂。
缓缓伏倒在地,完成叩首之礼。
这个过程中他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但依然一丝不苟地行完全礼。
皇上!不是将士们不拼命!伪明的火器实在太凶。”
“那些伤兵......伤口里都是碎铁片,军医都束手无策!
遏必隆猛地一拳捶在案几上:
伪明何时有了这等火器?
是开花弹。
一个幸存的御前侍卫低声道。
但似乎很不稳定,有的炸得及时,有的落地好久才爆。
顺治剧烈咳嗽起来,侍从急忙上前擦拭。
待平复后,他虚弱地挥了挥手:
都退下吧。岳乐、遏必隆留下。
待众人退出,顺治才艰难地开口:
朕身上......还嵌着一块弹片。
他每说几个字就要喘一口气。
太医说,离心脉太近,不敢取出......
岳乐与遏必隆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骇和惶恐。
皇上,
岳乐跪前一步。
当务之急是稳定军心。今日之败,主要在于不明敌情。”
“臣观察许久,明军这种会爆炸的炮弹其实不多,大多用的还是实心弹。
遏必隆接口道:
安亲王所言极是。我军今日虽受挫,但樊城已成孤城。只要稳扎稳打,不必急于求成......
顺治艰难地点头:
朕......明白。只是这伤......
他突然剧烈咳嗽,鲜血从嘴角渗出。
岳乐急忙上前为他抚背,却见明黄色的被褥上,赫然溅上了几点鲜红。
皇上!保重龙体。
顺治摆手制止他们上前,气息微弱地说:
暂取守势......等鳌拜到了再商议。
帐外北风呼啸,隐约传来伤兵的哀嚎。
两位重臣看着龙榻上气息奄奄的皇帝,心中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这一战,大清付出的代价,远比想象中更加惨重。
-
帐外,远处樊城的方向,依稀可见零星火光,那是明军在连夜修补城墙。
在图海的营帐中,这位沙场老将正对着一份阵亡名单发呆。
烛光摇曳,映照着他脸上的泪痕。
那些名字,都是跟随他多年的巴牙喇精锐,如今却都成了冷冰冰的字符。
阿穆尔泰,三十五岁,巴牙喇白甲兵,身披三重甲,战死在樊城北门...
索伦尔图,二十八岁,巴牙喇骁骑校,冲锋时被开花弹击中...
费扬布古,四十二岁,护军统领,登城时被明军将领岳天泽亲手斩杀...
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段浴血奋战的故事。
图海想起白日里明军守城的悍勇,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这样的敌人,他们真的能战胜吗?
他回想起今日攻城时的惨烈景象。
明军守城时展现出的战术素养,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火炮射击精准有序,各兵种配合默契,士卒作战顽强。
就连最普通的火铳手都显得训练有素。
这与他记忆中那些军纪涣散、一触即溃的明军判若两军。
是我们八旗子弟堕落了战斗力减弱了?
图海不禁自问。
他想起京城里那些八旗子弟。
不少年轻一辈整日里提笼架鸟,流连于茶楼戏院。
早已忘记了父辈们马上征战的艰辛。
即便是军中,也多有敷衍塞责、贪图享乐之辈。
当年入关时那股锐不可当的气势,如今还剩几分?
还是说...伪明军确实变强了?
图海不得不承认,这三年来明军的表现令人刮目相看。
他们不仅顶住了大清的多次征剿,更是接连击败了吴三桂、洪承畴等人。
这些胜利绝非偶然,而是明军在战术、装备、训练上都取得了长足进步的铁证。
看来...我们都小瞧了伪明。
图海长叹一声,目光中既有忧虑,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敬佩。
他敏锐的意识到。
眼前的敌人已经不再是当年那支可以轻易击溃的军队了。
而八旗若要维持往日的威风,恐怕也需要一场深刻的变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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