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凿敲击石头的声音仍在回荡。
段逸蹲在地上，背对着门，手中握着一块石板。昨夜雷劈过的地方还冒着青烟，空气里弥漫着焦糊与泥土的气息。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动作。最后一笔勾勒完毕，手腕微微一顿，随即将铁凿放在脚边。
他站起身，走向灵田最深处。那里埋着一排陶罐，半截露在土外。他逐一挖出，揭开盖子——每个罐中都是地精的残骸：头颅、断肢、骨骼，还有浸泡在药水里的脑组织。这些是他这几日唯一能找到的办法，而现在，他必须亲手毁掉它们。
他抱着罐子走到火盆旁，将内容物一一倾倒进去。
火焰猛然腾起，黑烟裹挟着灰烬直冲而上。一块半烧焦的头骨突然裂开，发出“啪”的一声轻响。段逸静静望着火光，脸上毫无波澜。倒完最后一个罐子后，他把空陶罐全部推入火中，盖上了铁盖。
火光在他脸上跳动了几下，渐渐黯淡下去。
“可以变得更强，但不能变得更坏。”他说。
声音很轻，仿佛是说给火焰听的。
外面天已破晓，山谷中的雾气尚未散尽。宁神花田那边传来人影走动的动静，远处有人正在整理藤架。一切如常，无人知晓这里曾发生过什么。
段逸回到桌前，铺开一张新纸，写下几个字：“幽影工匠·初构想”。
下方列出所需材料：高等暗影狼晶核、林语者蜕皮纤维、月泪草根须提取液。每项之后都标注了来源及可替代品。他画出能量流转路径，划去两处设计，重新调整了连接方式。
他不想再以智慧生物的身体为代价。这条路，必须走得干净。
笔尖停顿之际，身后传来脚步声。
艾莉安娜站在门口，斗篷上沾着晨露。她先看了眼火盆，又望向桌上的图纸。
“现在装好人？”她问。
段逸没有抬头。
“杀一人救百人，是在算账；救一人而不杀百人，是在守底线。”
艾莉安娜站在原地，未动分毫。
这句话卡在她喉间。她从小接受的教导是：为了更大的利益，牺牲少数是可以接受的。战场如此，对外族亦如此。可眼前这个人，明明可以选择更快变强的路，却偏偏选了一条更慢、更难的。
她走近几步，目光落在图纸边缘的一行小字上：“意识蓝图需匹配材料纯度，禁止注入痛苦记忆或战斗执念。”
“你真觉得这样就能赢？”她再次开口。
“我不知道能不能赢。”段逸放下笔，“但我知道，如果我变成他们那样的人，赢了也毫无意义。”
艾莉安娜静立片刻，转身离去。
段逸继续修改图纸。他在“感知模块”旁添了一句：优先识别环境，避免触发攻击性反应。
太阳升至中天时，他喝了一口清水，揉了揉太阳穴。虽有些疲惫，头脑却格外清醒。生命之种在他心中轻轻跳动，如同一颗沉静的心脏。他知道，刚才的选择已被铭记。这不是一次实验成败的问题，而是他力量根基的一次重塑。
傍晚，他收好图纸，准备去查看新一批宁神花的生长情况。刚起身，便察觉油灯旁少了东西。
那本笔记不见了。
那是他亲手写下的规则——三页粗纸，用线串起，封面写着“不可做的事”。
他明白是谁拿走的。
他走到门口，望了眼树影的方向，却没有追上去，只是低声说道：“如果你看懂了，就不会觉得我是异类。”
夜深了。
段逸坐在实验室里，面前摆着新的材料清单。高等暗影狼晶核仅有两枚，一枚来自昨日战场，另一枚是银龙帕拉瑟克斯所赠。他不能浪费。
他开始拆解晶核中的能量，尝试将其与林语者蜕皮纤维融合。这个过程极为精细，稍有差错便会令材料报废。他已经尝试三次，前两次失败，第三次勉强成型，却仍不够稳定。
手指忽然传来刺痛，是魔力反噬。他甩了甩手，继续调整参数。
窗外风吹进来，拂动药田的叶片。远处传来猫头鹰的鸣叫。
他抬头看了眼通风口，深吸一口气，低头记录数据。
时间缓缓流逝。
油灯将尽，火焰只剩一点微红。正要更换灯芯时，他忽然察觉门口有异样。
门未开，帘子却轻轻晃了一下。
他停下了笔。
帘子又颤了颤，随即归于平静。
他知道，有人在外面。
没有脚步，没有言语，但他能感受到那一道注视。
他不动，也不出声，只是将刚写完的纸翻过去，露出空白的一面。
几秒后，帘子再度轻晃，接着传来细微的摩擦声，像是布料掠过石面。
然后，一切重归寂静。
段逸低头看着那张白纸。
他知道，那本笔记不会归还。但它已经被看见了——这就足够了。
他拿起笔，在纸上写下：
“当力量来自生命本身，就必须对生命负责。”
写罢，合上本子，靠在椅背上闭目休息。意识缓缓下沉，生命之种静静悬浮，绿光比以往更加稳固。
他清楚，自己早已不再是那个只为活命而挣扎的哥布林。
他是领袖。不是因为他能制造多少战士，而是因为他能在黑暗中守住那条线。
第二天凌晨，他醒来时，灯已熄灭，屋内寒冷。
他活动身体，走到灵田边查看最新一批果实。三个包裹在黑壳中的胚胎正缓慢发育，形态已然稳定。这是第一批完全不依赖智慧生物材料培育的试验体。
他还无法确定它们是否成功。
但他知道，自己选择的这条路，没有退路。
他拾起铁笔，在石板上刻下新的标题：
“幽影工匠项目·第一阶段启动”
最后一个字落下，他的手稳稳停住。
门外，晨光洒进走廊。
屋檐下的露珠坠落，砸在石阶上，碎成四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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