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午后，阳光像融化的蜜糖，透过南家老宅客厅那扇巨大的落地窗，慵懒地洒满一地。空气中浮动着院子里晚香玉的甜香，与屋内清雅的茶香、刚出炉的杏仁酥的暖香交织在一起，酝酿出一种让人昏昏欲睡的温馨。
然而，坐在这片温馨中心的南笙笙，却丝毫感受不到惬意。
她身下的苏绣软垫似乎生出了无形的针芒，让她坐立难安。身前那张价值不菲的紫檀木茶几，此刻在她眼中，不啻于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而“敌军”的武器，便是那些被精心排列开的、十几张风格各异的青年才俊照片。
每一张照片背后，都代表着一份被长辈们审核过的、无可挑剔的“优秀”。
“笙笙，你快来看看，”奶奶坐在她左手边，精神矍铄，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镜。她拿起一张照片，对着光仔细端详，眼角笑出了慈爱的褶子，“哎呦，这个小伙子真是越看越喜欢！你看这眉眼，多周正！听说还是麻省理工毕业的高材生，如今自己经营着一家科技公司，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啊！”
奶奶的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欣赏，仿佛已经看到了曾孙绕膝的美好画面。
南笙笙努力弯起嘴角，试图回应一个得体的微笑，却发现脸颊肌肉有些僵硬。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这个细微的调整却被右手边的母亲尽收眼底。
苏晚晴，昔日的影后，即便退隐多年，那份融入骨血的优雅与风华依旧不减。她今日穿着一身素雅的香云纱旗袍，更衬得气质卓然。她轻轻放下手中的骨瓷茶杯，杯底与托盘接触发出清脆的微响，顺势接过了婆婆的话头，声音温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妈，您眼光自然是好的。这孩子，我私下也托人细细打听过，家风清白，父母都是知书达理的教授，本人品行端方，性格也沉稳。”
她的目光掠过女儿略显紧绷的侧脸，笑意更深了些，带着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
这还只是左翼的“攻势”。对面单人沙发上，坐着大伯母林静。作为一名军医，她身上自带一股干练利落的气场。她手指点向茶几另一侧的一张照片，思路清晰，目标明确：“笙笙，伯母是过来人，觉得找伴侣，稳定踏实最重要。这个小伙子在央行工作，事业稳定，前途明朗。最重要的是，工作性质决定了他能顾家，以后能多些时间陪你。”
她的分析冷静而务实，如同在分析一份病历。
就连平日里最是温柔腼腆的小婶婶，一位深受学生爱戴的高中语文老师，也拿着一份打印工整的A4纸，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候选人”的信息。她声音轻柔，像怕惊扰了什么似的：“笙笙，这个……这个是我学校同事的儿子，也在大学里教书，是搞物理研究的。你们都是做学术的，肯定有共同语言，能说到一块儿去……”
小婶婶的话里带着一种文人式的期许，仿佛学术上的琴瑟和鸣便是幸福的最佳保障。
而最让南笙笙心头泛起一丝复杂涟漪的，是紧挨着奶奶坐着的温言——沈烬野的母亲，她从小喊到大的“温姨”。
温姨今天穿了一件浅灰色的羊绒开衫，气质温婉。她脸上带着和苏晚晴如出一辙的、兴致勃勃的笑意，甚至主动拿起一张照片，递到奶奶面前，语气热络得让南笙笙心里微微发涩。
“阿姨，您再看看这个，”温言的声音带着医生特有的柔和，“这是我一个老同事的儿子，在心外科，已经是副主任医师了。技术好，人品更是没得说，特别稳重踏实的一个孩子。我跟晚晴之前聊过，都觉得他跟我们家笙笙……挺合适的。”
“这个你沈伯母也觉得好。”
奶奶拍板定论般的一句话，像是一根精准无比的针，轻轻刺破了南笙笙努力维持的平静表象。心底那口被强行压抑下去的、名为思念和委屈的气泡，终于“噗”地一声，不受控制地翻涌了上来，酸涩瞬间漫过鼻腔。
连温姨都这样积极地参与进来了……
烬野哥哥，你到底在哪里？你知不知道，你的“后方根据地”，你的亲妈，都已经“倒戈”，加入这场轰轰烈烈的“推销”我的战役中了？
她看着五位长辈脸上如出一辙的、混合着关爱、期盼和势在必得的光芒，听着她们对照片上那些陌生男子事无巨细的剖析和赞美。那些“好”、“优秀”、“合适”、“稳重”的词藻，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牢牢困在中央，几乎要喘不过气。
她不能说出真相。沈烬野的任务是最高机密。他们之间那层未曾捅破、却彼此心照不宣的关系，在家人面前，还必须披着“兄妹情深”的伪装。这份独自揣在怀里捂了一年、带着担忧和甜蜜的隐秘，在此刻化作了巨大的无奈和一丝被逼到悬崖边的焦躁。
指尖在身侧悄然收紧，指甲陷入柔软的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感，才勉强拉回她几乎要失控的情绪。
“奶奶，妈，伯母，婶婶，温姨……”她终于寻到一个话语的间隙，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急促，借口拙劣却迫不及待，“我……我头突然有点晕，想回房躺一会儿，透透气。”
不等长辈们关切地追问，或是端上准备好的红枣桂圆茶，她几乎是仓促地站起身，裙摆带起一阵轻微的风，脚步有些凌乱地逃离了这片“热情”的战场，快步走向通往二楼的楼梯。
“砰——”
一声轻微的关门声，将楼下依旧隐约传来的、关于“哪个更好”的热烈讨论隔绝在外。
背靠着冰凉厚重的实木门板，南笙笙才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喘息的空间。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卧室的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带，灰尘在光柱中无声飞舞。
她走到床边，俯身从枕头底下，摸出一部外观极其普通、甚至有些过时的黑色手机。冰凉的金属外壳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稍微沉淀下来。这是沈烬野离开前，在一个月色朦胧的夜晚，郑重其事塞进她手里的。他说：“笙笙，这个你收好，加密的线路。除非万不得已，别用。但想我的时候……可以发信息，我任务间隙看到，一定会回。”
这成了她过去一年里，唯一的慰藉和念想。
她熟练地解锁屏幕，点开那个唯一的、没有存储名字的联系人。聊天记录寥寥无几，最近的一条，还停留在三个月前，他发来的两个字：“安，勿念。”
委屈、思念，还有那份被至亲之人“联手逼婚”的孤立无援感，在这一刻冲垮了所有理智的堤防。什么矜持，什么顾虑，都被抛到了脑后。
她纤细白皙的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快速敲击，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混合着撒娇和最后通牒的意味：
“沈烬野，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嫁给别人了，家里人正在给我物色对象呢。”
文字似乎还不足以表达现场的“危急”情况。她抿了抿唇，又起身，悄悄将房门拉开一条细小的缝隙，确保不会被楼下发现，然后举起手机，摄像头对准了楼下客厅那“盛况空前”的茶几——铺满的照片，以及围坐在一起的、包括他亲妈在内的、五位兴致高昂的长辈。
“咔嚓。”
一声极轻微的快门声。她迅速缩回房间，背靠着门板，心跳如擂鼓。她看着屏幕上刚刚拍下的“罪证”，指尖在发送键上悬停了一瞬，然后，用力按了下去。
JpG.
图片跟着文字，一起发送成功。
看着屏幕上那个小小的“已发送”提示，南笙笙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缓缓滑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她将发烫的脸颊埋进膝盖，心里默念：
烬野哥哥，你看见了吗？你的笙笙，快要被她们……‘卖’掉了。你再不回来，就真的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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