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小荒村上空缭绕的炊烟也染上了一层凄艳的红。
凌日背着满满一筐还带着泥土气息的草药，脚步轻快地走在回家的山路上。十六岁的少年，身形虽略显单薄，但常年的山林跋涉，让他拥有一副远超同龄人的矫健体魄。汗水浸湿了他粗布衣衫的后背，脸上却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今天采到了三株十年份的血灵芝，王掌柜肯定能出个好价钱。”他掂了掂背后的药筐，心里盘算着，“阿爹的旧伤需要的那味主药，再攒两个月应该就够了，到时候……”
想到父亲日渐佝偻的背影和母亲殷切的眼神，凌日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力气。对于他们这些生于大山、长于大山的凡人来说，生活没有太多奢望，平安温饱，家人健康，便是最大的福分。
至于那虚无缥缈的仙道？他偶尔在镇上听茶馆说书人提起时，也会心驰神往片刻。腾云驾雾，移山倒海，长生不死……那是另一个世界的光景，与他这个为了几株草药就要在悬崖边搏命的采药郎，相隔太远太远。
“嗖——！”
一道极其轻微的破空声，突兀地从天际传来，打断了凌日的思绪。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一道墨绿色的流光，如同择人而噬的毒蛇，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速度，从小荒村上空一闪而过，随即消失在后山深处。
那是什么？鸟？还是……传说中的仙人？
凌日心头莫名一紧，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感悄然蔓延开来。山风拂过，带着晚秋的凉意，却让他感到一阵没由来的心悸。
他甩了甩头，试图将这股不安驱散。“大概是太累了吧。”他自我安慰着，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越是靠近村口，那股不安就越发强烈。
太安静了。
往常这个时候，正是村子最热闹的时分，炊烟袅袅，犬吠鸡鸣，孩童嬉闹，归家的农夫互相打着招呼……而此刻，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这片他从小长大的土地。连一丝虫鸣鸟叫都听不见。
村口的歪脖子老槐树下，没有了下棋聊天的老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甜腥的、令人作呕的气味凌日的心脏开始疯狂跳动，他丢下药筐，发足狂奔。
当他冲进村口的瞬间，眼前的景象，让他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尸体。
横七竖八的尸体。
王大叔、李婶子、整天缠着他讲山外故事的二狗子……那些熟悉的面孔，此刻都扭曲着，倒在血泊之中，双目圆睁，残留着无尽的恐惧与痛苦。他们的身体干瘪，仿佛浑身的精血都被某种可怕的东西吸食殆尽。
“阿爹！阿娘！”
凌日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冲向村尾那座熟悉的茅草屋。
家门口，景象更为惨烈。他的父亲，那个总是沉默着用宽阔肩膀撑起这个家的汉子，倒在院门处，手中还紧紧握着一柄砍柴刀，胸膛却被破开一个巨大的窟窿，死不瞑目。屋内，母亲倒在灶台边，同样化作了一具干尸。
“不——！！！”
凌日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抠进冰冷的泥土里，指甲崩裂，鲜血淋漓，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巨大的悲伤和绝望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他吞噬。整个世界在他眼前崩塌，化作一片血红。
为什么？是谁？我们只是普通的村民，与世无争，为何要遭此毒手？！
“啧啧啧，没想到这穷乡僻壤，居然还有一个漏网之鱼。”
一个阴冷滑腻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在凌日身后响起。
凌日猛地回头，双目赤红，如同濒死的孤狼。
只见一个身着墨绿色长袍，面容枯槁，眼窝深陷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院中。他周身缭绕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嘴角还残留着一丝未干的血迹，正用一种打量猎物般的玩味目光，看着凌日。
“看你气血倒是比那些废物旺盛一些，虽然灵根杂乱，几近于无，但用来喂养我的‘百魂幡’，倒也能增添几分威力。”
绿袍修士舔了舔嘴唇，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笑意。他并未将这个凡俗少年放在眼里，只是随手一挥，一道墨绿色的鬼火便呼啸着，带着凄厉的魂啸，直扑凌日面门。
那鬼火未至，一股阴寒刺骨的气息已然降临，凌日只觉得灵魂都要被冻结，身体根本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死亡降临。
我要死了吗？
和爹娘，和村子里所有人一样，死得不明不白，像蝼蚁一样被碾碎？
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异变陡生！
“嗡——！”
一声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嗡鸣，自凌日体内深处响起。
他胸口处，一枚只有他自己能“看见”的、通体漆黑、布满诡异裂纹的小塔印记，骤然爆发出难以形容的幽光！
这幽光并不耀眼，却带着一种吞噬一切的深邃。它瞬间弥漫凌日全身，形成一个微不可察的护罩。
“噗！”
那团足以将金石熔化的墨绿鬼火，撞在这层幽光护罩上，竟如同泥牛入海，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便被彻底吞噬、湮灭！
“什么？！”
绿袍修士脸上的玩味和轻松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难以置信的惊骇。
“护体神光？法宝自动护主？你……你一个凡人小子，身上怎会有此等宝物？！”
他的眼神立刻从戏谑变成了极度的贪婪和狂热。能自动护主，并且如此轻易湮灭他攻击的宝物，绝非凡品！甚至可能是传说中的灵宝！
“哈哈哈！天助我也！没想到此次出来收集生魂，竟有如此机缘！”绿袍修士狂笑起来，“小子，把你身上的宝物交出来，本座或可饶你一条全尸！”
他不再留手，体内法力汹涌澎湃，干枯的手掌猛地探出，化作一只巨大的、由森森鬼气凝聚而成的利爪，带着刺耳的鬼哭狼嚎之声，朝着凌日当头抓下！这一击，威力远超之前，足以将一座小山头抓碎！
面对这遮天蔽日般的恐怖一击，凌日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爹娘惨死的画面在脑中闪过，无尽的悲痛与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翻滚、沸腾！
我不能死！我还没有报仇！我要杀了这个魔头！我要所有伤害过我家人的人，血债血偿！！
这股强烈到极致的执念，仿佛一把钥匙，彻底引动了他体内那尊神秘黑塔！
“轰！！！”
凌日只觉得脑海中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仿佛某个古老的封印被强行冲开。
下一刻，他的意识被强行拉入了一个无法言喻的混沌空间。
四周是一片无尽的虚无与黑暗，唯有空间中央，一尊与他胸口印记一模一样的黑色古塔，静静悬浮。塔身不知由何种材质铸成，非金非石，其上布满的裂纹，此刻正流淌着如同岩浆般的暗金色光芒，散发出古老、苍茫、仿佛能镇压诸天万界的无上气息。
一股庞大无比的信息流，蛮横地涌入凌日的意识：
“混沌塔……镇鸿蒙……炼万物……逆乾坤……”
信息残缺不全，却带着撼天动地的伟力！
与此同时，外界。
那由鬼气凝聚的巨爪，在触碰到凌日周身再次浮现的幽光时，竟如同冰雪遇上烈阳，发出“嗤嗤”的声响，迅速消融、崩解！
“不！这不可能！”
绿袍修士惊恐万分，他感觉到自己苦修多年的鬼气，正在被那幽光疯狂吞噬！甚至连他体内的本源法力，都开始不受控制地向外流逝！
那尊黑塔虚影在凌日身后一闪而逝，虽然模糊，但那惊鸿一瞥间散发出的气息，让绿袍修士灵魂都在战栗！那是生命层次上的绝对碾压！
“噗！”
他遭受反噬，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气息瞬间萎靡了大半。
“该死！这是什么鬼东西！”绿袍修士又惊又怒，再也不敢有丝毫贪婪之心，只剩下无边的恐惧。他当机立断，身形化作一道绿芒，狼狈不堪地朝着后山的方向遁逃而去，连一句狠话都不敢留下。
混沌空间内，凌日的意识勉强消化着那庞杂的信息。
他“看”到塔内第一层，时间流速与外界截然不同，几乎是外界的十倍！这意味着，别人修炼一天，他可以在塔内修炼十天！
他“看”到塔身之上，浮现出无数细若蚊蝇的古老符文，它们不断组合、推演，最终化作一篇名为《混沌归一诀》的基础引气法门，深深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他甚至能模糊地感知到，这尊塔拥有吞噬能量反哺己身，以及推演、进化功法乃至万物本源的神奇能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凌日的意识回归身体。
他依旧跪在父母的尸身旁，但那双原本充满绝望和悲痛的眸子里，此刻却燃起了两簇永不熄灭的火焰。
他缓缓站起身，身体因为巨大的情绪波动和金手指的初次觉醒而微微颤抖，但他的脊梁，却挺得笔直。
他走到父亲身边，轻轻合上他那双不甘的双眼，又为母亲整理好凌乱的衣衫。
然后，他对着父母的尸身，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每一个头磕下，都在冰冷的地面上留下殷红的血印。
当他再次抬起头时，脸上已没有了泪水，只剩下如万载寒冰般的坚毅与冷酷。
“阿爹，阿娘，还有小荒村的乡亲们……”
少年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凌日在此立誓，此仇不共戴天！无论那魔头逃到天涯海角，无论他背后有何等势力，我凌日必以手中之剑，屠尽仇敌，告慰你们在天之灵！”
“仙路漫漫，我凌日，便以此‘混沌塔’为基，踏出一条逆天之路！终有一日，我要这诸天仙魔，再不敢视我等凡人性命如草芥！”
他目光锐利如刀，望向绿袍修士遁逃的方向，以及那更遥远、更浩瀚的未知世界。
夜色，彻底笼罩了这片饱经创伤的土地。
凌日亲手将父母和所有村民的尸体埋葬，立起一座座无字的坟茔。
他坐在最大的那座合葬坟前，怀中紧紧抱着父亲那柄染血的柴刀，开始依照《混沌归一诀》的法门，尝试引气入体。
按照信息所述，他的体质并非简单的五行伪灵根，而是被某种力量封印的“混沌道胎”。此体质为天地所忌，修行艰难万分，但一旦踏上正轨，前途亦不可限量。
然而，即便有混沌塔这等逆天至宝辅助，引气的过程也远比他想象中艰难。那斑驳的天地灵气，似乎极为排斥他的身体，每每试图引入，都如同刀割斧凿般痛苦，进展缓慢得令人绝望。
就在他心神俱疲，几乎要放弃之时——
“嗡……”
胸口的黑塔印记，再次传来一丝微不可察的温热。
紧接着，一股精纯、温和，与他同源的力量，如同涓涓细流，从黑塔中反哺而出，缓缓融入他近乎干涸的经脉与丹田。
这股力量，似乎……来源于白日里，混沌塔吞噬掉的那团鬼火和部分鬼爪的能量！凌日猛地睁开双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他低头，看着自己布满老茧的双手，感受着体内那微弱却真实不虚的气感，以及脑海中那尊沉寂下去的神秘黑塔。
这尊塔，不仅能加速时间、传授功法……竟还能吞噬敌人的攻击，并将其转化为最纯粹的能量，反哺自身？
若真是如此……
凌日缓缓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看着远方沉沉的夜幕，那里是魔修遁逃的方向，也是通往广阔修仙世界的入口。
一个冰冷而坚定的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长。
“吞噬……变强……”
“魔头，你等着。你，和你们所有人，都将成为我踏上巅峰的……资粮！”
夜色浓稠，少年的身影与身后的新坟融为一体，仿佛一头蛰伏的凶兽，即将露出它染血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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