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着浑浑噩噩、脚步虚浮的张倩回到宿舍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宿舍楼灯火通明,间或传来女生们的笑闹声,一切都洋溢着平常的周末夜晚气息,与林溪刚才在废弃教室经历的惊悚仿佛隔着一个世界。
周薇已经回来了,正一边敷着面膜一边追剧,看到两人这副模样进来,吓了一跳,赶紧摘下面膜:“怎么了这是?倩倩脸色怎么这么差?生病了吗?”
“可能有点低血糖,在旧教室那边晕倒了。”林溪含糊地解释,将张倩扶到她的椅子上坐下。她暂时不打算把真相告诉神经大条的周薇,那只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张倩低着头,长发垂下来遮住了脸,一声不吭,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对周薇的关心毫无反应。
“旧教室?你们跑那儿去干嘛?多吓人啊!”周薇嘟囔着,还是热心肠地去倒了杯热水递给张倩。
林溪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落在自己书桌上那个被丝绒布紧紧包裹的方形物体上。仅仅是看着它,掌心似乎就能回忆起那冰冷刺骨的触感。她不动声色地将镜子拿起来,塞进了自己书桌最底层的抽屉里,并用几本书压住。做完这一切,她才感觉稍微松了口气,但心脏依旧沉重地跳动着。
“它认识你……”
张倩那句无意识的低语,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
为什么?凭什么?
是因为自己是这面镜子的收件人?还是因为……姐姐?
她想起姐姐失踪前那段日子,偶尔回家时,书桌上似乎也摆放着一些样式古朴的小物件,其中会不会就有类似的镜子?当时她并未在意,此刻却成了惊疑不定的线索。
“我没事了……想睡一会儿。”张倩终于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浓重的疲惫。她挣脱周薇的手,甚至没洗漱,就动作迟缓地爬上了床,拉紧了床帘,将自己再次封闭起来。
周薇看着张倩的床帘,又看看眉头紧锁的林溪,耸了耸肩,重新戴上了耳机,继续她的电视剧世界。
宿舍里暂时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只有电视剧的对话声和键盘敲击声细微地响着。
林溪坐在自己的书桌前,打开了台灯。昏黄的光线驱散了一小块阴影,却无法照亮她心头的迷雾。她拿出随身携带的旧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深吸一口气,开始记录。
日期:9月x日,事件:初步接触“古镜”及其《美颜守则》……
她详细地写下了收到匿名包裹、张倩的使用变化、发现守则条文、以及在废弃教室遭遇的恐怖一幕。尤其是那张从黑雾中浮现的扭曲面孔,以及它带给她的那种冰冷、腐朽、充满恶意的感觉,她尽可能用文字还原。
书写的过程,也是一种整理和冷静的过程。当笔尖划过纸面,恐惧似乎被暂时封印在了文字里,让她能够稍微理性地思考。
“守则第四条,镜面出现非己影像,需闭眼默数。张倩因恐惧未遵守,导致被攻击。”
“守则第一条和第二条,限制使用次数和时间。张倩自述‘多照了一次’且‘忘了时间’,属于违规,这可能是触发第四条‘非己影像’出现的前提条件。”
“怪物形态:疑似由负面情绪或‘被修正’的‘自我’构成?暂命名为‘镜中噬影’。”
“关键疑问:1.镜子为何寄给我?2. 它与姐姐的失踪有何关联?3. ‘它认识我’是何意?4. 张倩目前的‘失魂’状态是永久性的吗?”
写完最后一行字,林溪放下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逻辑似乎清晰了一些,但核心的谜团依旧深不见底。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个锁着镜子的抽屉。
就在这时,宿舍门被推开,苏晚回来了。她依旧是那副清冷的样子,怀里抱着几本厚厚的编程书,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反射着灯光。
她走进来,视线习惯性地扫过整个宿舍,在张倩紧闭的床帘上停留了一瞬,然后落在了林溪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了林溪面前那个摊开的笔记本,以及她手边那个熟悉的银色U盘上。
林溪抬起头,正好对上苏晚询问的目光。
“怎么样?”苏晚走到自己桌前,放下书,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问一个实验数据。
林溪深吸一口气,将笔记本和U盘一起推了过去。“情况……比想象的更糟。”她压低声音,避免被戴着耳机的周薇听到,“你自己看吧。视频……我不知道拍没拍到。”
苏晚接过笔记本,快速浏览着上面的记录。她的表情几乎没有变化,只有镜片后的眼神微微闪烁,显示出她在飞速地思考和判断。当她读到关于“镜中噬影”的描述时,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看完笔记,她什么也没说,直接将U盘插入电脑,打开了里面的视频文件。
林溪紧张地凑了过去。
屏幕亮起,画面是林溪奔跑时的剧烈晃动视角,接着是推开美术教室门,看到蜷缩的张倩和立着的镜子……然后,就是林溪扑过去,拉扯张倩,画面天旋地转,期间夹杂着张倩的尖叫和林溪自己的惊呼。
由于角度和晃动问题,并没有直接拍到镜中黑雾和怪物探出手的清晰画面。但是,当视频播放到林溪触碰到张倩,视角偶然扫过镜面时,苏晚猛地按下了暂停键,然后逐帧后退。
“这里。”苏晚指着屏幕。
在某一帧极其模糊的画面里,镜面确实不再是正常的反射影像,而是一片异常的、不自然的深色区域,仿佛信号被干扰的雪花,但又隐约构成了一种扭曲的团块状。同时,音频采集到的声音里,除了她们的呼喊,背景里还有一种极其微弱、但绝不属于人类语言的、仿佛无数人低泣和磨牙混合在一起的、令人极度不适的噪音。
苏晚将这一段音频单独提取出来,进行降噪和放大处理。
当那经过技术处理的、更加清晰的诡异低语声从音箱里细微地传出时,林溪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就是这种声音!虽然当时在现场被巨大的恐惧掩盖,但这确实是那怪物出现时,萦绕在周围的背景音!
苏晚关掉了音频,双手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调出了音频的频谱分析图。屏幕上显示的波形图复杂而混乱,在某些频段出现了极其异常、不符合任何已知自然或人造声源的尖峰脉冲。
“视频画面因晃动和像素问题,无法作为直接证据。”苏晚冷静地分析,指着频谱图,“但这个音频信号,异常。不符合环境噪音模型,具有非自然的谐波特征。”
她转过头,看着脸色苍白的林溪:“从你的文字记录,结合这段异常的音频频谱分析,可以初步判定,你经历的并非幻觉或心理作用。存在一个未知的、能影响现实感知的‘源’。”
苏晚的结论,基于数据和逻辑,反而比任何安慰都更让林溪感到一种脚踏实地的恐惧。这不是她一个人的臆想,这是被证实存在的“异常”!
“那现在怎么办?张倩她……”林溪看向那张床帘。
“观察。记录。”苏晚言简意赅,“她的生理指标、行为模式、语言逻辑。我需要基线数据进行比较。”她顿了顿,补充道,“至于那面镜子,我建议进行物理隔离。在你弄清楚它的运作机制和目的之前,不要再让任何人接触。”
林溪重重地点了点头。苏晚的理性像一块坚冰,让她在混乱的旋涡中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依附的支点。
“谢谢。”林溪由衷地说。
“不必。我只是在验证一个假设,并收集异常事件的数据。”苏晚推了推眼镜,目光再次扫过那个锁着镜子的抽屉,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极淡的、名为“兴趣”的光芒。
接下来的两天,张倩的状态成了宿舍里最令人不安的存在。
她不再照任何镜子,包括手机黑屏的反光,都会让她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躲开。她的话变得极少,反应迟钝,常常别人跟她说话要过好几秒她才茫然地抬起头。她对周围的一切都显得漠不关心,包括她曾经最在意的穿搭和妆容。
更让人担心的是,她的“记忆”似乎出现了问题。
周薇兴高采烈地跟她分享新买的裙子,她却一脸茫然地问:“我们……之前一起选过这条裙子吗?”
课堂上,老师点到她名字,她站起来,却忘了自己刚刚坐在哪个位置。
甚至,她开始偶尔叫错林溪和周薇的名字。
她仿佛变成了一个被掏空了内容、只剩下脆弱外壳的容器,过往的经历和情感正在从这具身体里快速流失。
林溪和苏晚默默记录着这一切。林溪负责观察张倩的情绪和言行,苏晚则看似无意地设计了一些简单的记忆测试和逻辑问题。结果令人心惊——张倩的短期记忆和部分长期记忆出现了明显的缺损,人格中的“个性”部分正在被抹除。
这一切的转折点,都明确地指向了那面镜子,以及那次未遂的“吞噬”。
周薇也终于从粗心中察觉到了不对劲,她私下里拉着林溪,忧心忡忡地问:“小溪,倩倩到底怎么了?从那天回来就不对劲,这哪是低血糖啊?我感觉她……好像变了个人,怪吓人的。”
林溪无法说出真相,只能安慰她可能受了惊吓,需要时间恢复。
周一的傍晚,苏晚去了实验室。周薇参加社团活动还没回来。宿舍里只剩下林溪和早早回来、又呆坐在椅子上的张倩。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将宿舍染成一片温暖的橙色,却无法驱散张倩身上的那股寒意。
林溪正在整理书架,试图找一些关于符号学或者神秘学的书籍,希望能对镜子上的花纹有所发现。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张倩,忽然毫无征兆地开口了,声音依旧是那种干涩的平板,但吐字却异常清晰:
“它在盒子里……不舒服。”
林溪动作一僵,猛地转头看向张倩。
张倩并没有看她,她的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雪白的墙壁,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传达某个信息。
“它说……盒子……黑……挤……”
一股寒意瞬间爬上林溪的脊背。张倩在说那个抽屉!那个锁着镜子的抽屉!
“谁……谁说的?”林溪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张倩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那双空洞的眼睛第一次精准地对上了林溪的视线。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嘴角却极其细微地、不自然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堪称诡异的弧度。
“镜子……里的……‘我’……”
这句话如同冰锥,狠狠刺入林溪的心脏!
镜子里的“我”?那个已经被吞噬的“自我”?还是……那个名为“镜中噬影”的怪物,正在利用张倩残存的意识与她对话?
“它……认识你……”张倩再次重复了这句话,这次,她的眼神里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哀求?还是警告?“它……想出来……找你……”
想出来?找我?
林溪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走到张倩面前,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它为什么要找我?告诉我,倩倩,这很重要!”
张倩的瞳孔微微收缩,脸上那诡异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恐惧,仿佛回忆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她的身体开始轻微地颤抖,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角。
“因为……钥匙……”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呼吸变得急促,“你是……钥匙……姐姐……也是……”
钥匙?!
姐姐?!
林溪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抓住张倩的手臂:“钥匙是做什么的?打开什么?我姐姐怎么了?她在哪里?”
一连串的问题似乎冲垮了张倩本就脆弱的神经,她猛地抱住头,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再也说不出任何完整的句子。
“不……不知道……别问我……让它走……让它走开!”
看着她痛苦的模样,林溪知道再也问不出什么了。她松开手,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
钥匙。姐姐。镜子认识我。它想出来找我。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缠绕成了一个更大的谜团,而核心,就是那面被封锁在抽屉里的古镜,以及它背后可能连接的、姐姐所在的某个地方。
安抚下情绪崩溃的张倩,看着她如同耗尽所有力气般昏睡过去,林溪站在宿舍中央,感觉四周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而沉重。
她走到那个紧锁的抽屉前,仿佛能透过木板,感受到里面那件物品散发出的冰冷而活跃的恶意。
它不是一个被动的死物。它是一个活着的、有意识的“陷阱”。它不仅能吞噬使用者的“自我”,还能影响现实,甚至……能与被它侵蚀过的人进行某种程度的沟通。
张倩成了它传递信息的媒介。
“钥匙”……这个词语所蕴含的意义让她不寒而栗。是打开囚笼的钥匙,还是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钥匙?姐姐是之前的“钥匙”吗?所以她失踪了?而现在,轮到自己了?
苏晚回来后,林溪立刻将刚才张倩的异常言行和自己的分析告诉了她。
苏晚听完,沉默了片刻,在电脑上新建了一个名为“钥匙假设”的文件夹。
“信息传递渠道成立,但信息内容真伪待定。”她冷静地判断,“不排除这是‘源’为了达成某种目的(比如诱使你打开抽屉)而进行的心理操控。”
“我知道。”林溪深吸一口气,“但我不能无视这条线索,它关系到我姐姐。”
“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苏晚问。
林溪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个抽屉,眼神变得复杂而坚定。恐惧依然存在,但寻找姐姐的执念,以及保护身边人的责任,正催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勇气。
“我不能一直把它锁在这里,太危险了。尤其它还能通过倩倩影响我们。”林溪的声音很低,却带着决断,“我必须主动接触它,弄清楚它的规则,找到利用或者克制它的方法。”
她看向苏晚:“我需要你的帮助。用你的设备,记录我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如果……如果我变得和张倩一样,或者出现更糟的情况,请你立刻带着数据离开,并想办法联系一个叫‘顾临’的学长,他可能知道些什么。”
这是赌上自身的一次试探。但林溪明白,如果不想像姐姐一样不明不白地消失,或者让更多人受到伤害,她必须踏入这片危险的迷雾。
苏晚深深地看着林溪,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犹豫和退缩,但她只看到了坚定。良久,苏晚点了点头:“可以。我会建立完整的监测方案。但你必须承诺,严格遵守安全 protocols,一旦出现不可控情况,立即终止。”
“我保证。”
夜深人静,周薇已经睡熟,张倩也沉浸在不安的昏睡中。只有林溪和苏晚还醒着。
苏晚在宿舍几个关键角度布置好了隐蔽的摄像头和录音设备,调试好连接着她电脑的实时监测系统。
林溪坐在书桌前,台灯是宿舍里唯一的光源,在她面前投下一圈孤寂的光晕。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奔赴战场的士兵,然后,缓缓拉开了那个尘封(其实只有几天)的抽屉。
几本书被挪开,那个被丝绒布包裹的方形物体,静静地躺在那里。
仿佛感应到她的注视,那面镜子,隔着厚厚的布料,似乎……微微震动了一下?
是错觉吗?
林溪的心脏骤然收紧。
她知道,当她再次揭开这块布时,面对的将不再是模糊的传闻和间接的信息,而是赤裸裸的、无法预知的危险。
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冰凉丝滑的布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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