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的休整短暂得如同喘息。防空洞内,只有能量棒被撕开包装的细微声响,以及苏晚快速敲击键盘、最后一次校准设备和分析外部数据的嗒嗒声。顾临靠坐在墙边,闭目凝神,试图将那刺骨的剧痛和几乎枯竭的力量重新压榨出一丝可供驱使的部分,染血的绷带下,肌肉因忍耐而微微痉挛。林溪则缓缓活动着手指,感受着精神药剂带来的些许清明,意识深处,那未完成的“认知悖论”模型如同一个沉眠的活物,与她的“密钥”权限一同静静流淌,等待着未知的召唤。
“外部侵蚀速度加快17%。艺术中心区域能量读数持续异常拔高,规则扭曲度已达临界阈值。”苏晚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她将几个经过特殊处理的、火柴盒大小的装置分别递给林溪和顾临,“便携式规则稳定锚,激活后能在极小范围内暂时抵御规则污染,但持续时间很短,谨慎使用。”
她又看向顾临,递过去一支散发着微弱蓝光的注射器:“高浓度能量兴奋剂,能暂时压制痛觉并激发潜能,但副作用严重,会加剧伤势和精神负荷。”
顾临没有丝毫犹豫,接过注射器,直接扎进右臂静脉。一股灼热的洪流瞬间席卷他近乎枯竭的身体,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眼中的疲惫被一种近乎燃烧的锐利所取代,左臂的剧痛似乎也暂时远离。但他紧握的右拳指节发出的细微脆响,暴露了这份力量背后所付出的代价。
“走。”他站起身,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防空洞的厚重金属门再次开启,外面已不再是他们来时那片仅仅“扭曲”的景象,而是彻底沦为了规则的炼狱。天空中的镜域通道如同溃烂的伤口,不断渗出粘稠的、色彩诡异的“规则脓液”,污染着所及之处。建筑物的轮廓如同融化的蜡烛,街道扭曲成了非欧几里得几何的怪诞形态,空气中弥漫着无数种相互冲突的物理定律,时而重力颠倒,时而时间回溯片段闪现。
他们如同三粒微尘,在这片崩溃的天地间艰难跋涉。便携稳定锚不时亮起微弱的光芒,撑开一片仅能容纳数人的、短暂的安全气泡,抵御着外界疯狂规则的侵蚀。顾临在前开路,残存的银辉如同风中残烛,却总能精准地劈开最危险的规则乱流;林溪居中,密钥权限全开,感知着能量脉络,指引着相对“安全”的路径;苏晚断后,手中的平板电脑屏幕上数据飞速滚动,计算着稳定锚的最佳使用时机和能量消耗。
越靠近艺术中心,环境的异常就越发令人心智动摇。这里仿佛成为了“哀恸回响”力量的绝对领域。悲伤、痛苦、悔恨、绝望……种种负面情绪不再仅仅是意念,而是化作了实质性的攻击——无形的哭泣声能直接撕裂灵魂,弥漫的灰雾中潜藏着能勾起最痛苦记忆的幻影,脚下的阴影会突然化作粘稠的泥沼,试图将人拖入无尽的沉沦。
“固守本心!这些都是规则层面的情绪污染!”顾临低吼提醒,手背银光一闪,驱散了一片试图缠绕上来的、由纯粹悲伤构成的灰色触手。
林溪紧守心神,将那些外来的负面情绪引导向脑海中那个沉寂的悖论模型,利用其自我冲突的特性进行中和与消解,虽然艰难,却勉强能够自保。苏晚则依靠着极致的理性与数据分析,如同在惊涛骇浪中驾驶一叶扁舟,规避着最直接的精神冲击。
终于,艺术中心那标志性的流线型建筑轮廓出现在视野尽头。但它此刻的模样,让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整座建筑仿佛活了过来,变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不断搏动着的暗红色肉瘤!建筑的表面不再是玻璃和钢材,而是覆盖着类似生物组织的、布满扭曲血管和不断开合吸盘的粘滑表皮。原本的入口变成了一个不断张合、滴落着腐蚀性粘液的巨大口器。无数痛苦扭曲的人脸浮雕在肉瘤表面浮现、哀嚎、又沉沦下去,仿佛无数被吞噬的灵魂在其中永世受苦。
这里不再是艺术中心,而是“哀恸回响”力量具现化的、活着的巢穴!
“回响之核……就在这里面?”林溪感到一阵反胃,强压下精神层面的不适。
“能量源确认,位于建筑最中心,波动频率与‘低语者’信息完全吻合。”苏晚紧盯着探测仪,语气凝重,“但外部防御……强度远超预估。常规手段不可能突破。”
顾临看着那搏动的肉瘤和哀嚎的人脸,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没有退路了。必须进去。”
他抬起右手,手背裂痕再次亮起,这一次,银辉中夹杂了一丝不稳定的、源于兴奋剂的狂暴能量。“我强行撕开一个入口!你们跟紧!”
就在他准备发动攻击的瞬间——
那肉瘤建筑表面的无数张痛苦人脸,突然同时停止了哀嚎,齐刷刷地转向了他们!成千上万双空洞、绝望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三人!
紧接着,那个巨大的、滴着粘液的口器,猛地扩张到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发出了一声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混合了无数种语言、无数种哭喊的、震耳欲聋的尖啸!
“啊——!!!!!”
尖啸声中,蕴含着的并非是攻击性的能量,而是海量的、混乱的、充满了极致痛苦与负面情绪的信息洪流!它无视了物理防御,直接冲刷着三人的意识!
顾临首当其冲,闷哼一声,刚刚凝聚的银辉瞬间溃散,眼中闪过一丝混乱与痛苦,显然被勾起了某些不堪回首的记忆。苏晚也是脸色一白,靠强大的意志力和数据分析能力强行稳定心神,但敲击键盘的手指也出现了瞬间的僵硬。
而林溪,在信息洪流袭来的刹那,她脑海中那个沉寂的“认知悖论”模型,竟然自主地、剧烈地震动起来!
并非抵抗,而是……共鸣!
那些外来的、混乱的、充满了矛盾与痛苦的意念,仿佛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容器,疯狂地涌入那个未完成的悖论模型之中!真实与虚幻,希望与绝望,存在与虚无……无数对立的概念在模型内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强度碰撞、交织、湮灭!
林溪感觉自己的脑袋像要炸开,意识在极致的痛苦和混乱中几乎迷失。但与此同时,一种奇异的感觉也随之产生——她与这个“回响巢穴”之间,似乎建立了一种模糊的、基于“痛苦”与“悖论”的……连接?
她不再仅仅是一个被攻击的外来者,而是在某种程度上,被这个充斥着“哀恸回响”本源力量的空间……部分接纳了?
就在这诡异的僵持与共鸣中,那巨大的肉瘤口器,并没有发动进一步的物理攻击,而是缓缓地……向内收缩,露出了一条深邃的、仿佛由凝固的暗红色光芒构成的通道。
通道内部,看不到任何实体结构,只有无尽的、流动着的悲伤与记忆的碎片,如同一条通往地狱深处的河流。
一个清晰的、带着诱惑与悲悯的意念,同时传入三人的脑海:
【进来吧……迷途的羔羊……】
【拥抱真实的痛苦……方能触及……核心的真相……】
【或者……在外界的崩坏中……化作虚无……】
这是邀请,也是最后的通牒。
顾临和苏晚都看向林溪,显然,刚才那异常的共鸣和此刻通道的开启,都与她密切相关。
林溪深吸一口气,压下脑海中依旧翻腾的悖论漩涡,看向那深邃而危险的通道。她能感觉到,那个所谓的“回响之核”,就在通道的尽头。而“低语者”提示的“逆静默”的方法,或许也隐藏在其中。
“我们进去。”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坚定。
没有犹豫,顾临率先迈步,踏入了那条由凝固光芒构成的通道,银辉在身前凝聚成微弱的光晕。林溪紧随其后,密钥权限全力运转,感知着周围混乱而强大的规则力量。苏晚走在最后,手中的设备不断记录着通道内异常的数据。
踏入通道的瞬间,仿佛穿越了一层粘稠的水膜。外界的混乱景象和声音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内部寂静。然而,这寂静并非空无,而是充满了无数细碎的、仿佛直接烙印在灵魂上的低语、哭泣、叹息和忏悔。
通道两侧并非墙壁,而是不断流动、变幻的影像——那是无数被“哀恸回响”吞噬或影响的个体,他们最痛苦的记忆、最深的悔恨、最绝望的时刻,如同永恒循环的默剧,在这里反复上演。有失去挚爱之人的嚎啕,有犯下不可饶恕错误的战栗,有理想破灭后的空洞,有被至亲背叛的撕心裂肺……
这些影像和情感如同潮水,不断冲击着三人的心理防线。顾临紧咬着牙,额角青筋暴起,显然在对抗着某些被勾起的、关于父亲和过往任务的痛苦记忆。苏晚则紧闭着双眼,完全依靠听觉和设备的反馈前进,试图用纯粹的理性隔绝情感的侵蚀。
而林溪,她无法完全隔绝。那个与她产生共鸣的悖论模型,像一块海绵,不断吸收着这些外来的痛苦意念,使其变得更加复杂、更加不稳定,但也让她奇异地能够在其中保持着一丝清明的自我。她仿佛行走在一条由众生悲苦汇成的河流中,感受着它们的痛苦,却又不被完全淹没。
通道仿佛没有尽头,时间的感知在这里也变得模糊。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景象骤然开阔。
他们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圆形的殿堂。
殿堂的中央,没有预想中的怪物或宝座,只有一颗悬浮在半空中、缓缓搏动着的、巨大的暗红色水晶。
这颗水晶并非完美的几何体,它的表面布满了无数细密的裂痕,仿佛随时会破碎。从这些裂痕中,渗透出浓郁得化不开的悲伤、痛苦与绝望的气息,如同实质的暗红色雾气,弥漫在整个殿堂。无数痛苦记忆的碎片,如同飞蛾扑火般,环绕着水晶旋转、哀鸣。
这就是“回响之核”?“哀恸回响”那承载了无数痛苦本源的核心?
而在水晶的正下方,静静地躺着一个人。
是张倩。
她双目紧闭,脸色安详,仿佛只是陷入了沉睡。但与外界那个被“低语者”短暂占据、或是浑浑噩噩的她不同,此刻的她,周身散发着一种奇异而柔和的光芒,与上方那颗充满痛苦的水晶,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对峙与平衡。
“倩倩……”林溪失声唤道。
就在这时,张倩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但她的眼神,并非之前的空洞,也非“低语者”的非人深邃,而是充满了一种……洞悉一切的悲悯与疲惫。
她看着林溪,又看了看顾临和苏晚,嘴角泛起一丝苦涩而了然的微笑。
“你们终于来了……”她的声音空灵而缥缈,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我……等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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