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的尽头,是扑面而来的腐朽与怨恨的气息。
林溪与陈浩踏足之地,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焦黑荒原。大地干裂,裂缝中不时渗出暗红色的、如同凝结血液般的粘稠物质,散发出铁锈与腐烂混合的腥气。天空中没有日月星辰,只有层层叠叠、缓慢蠕动的暗红色云团,那些云团的轮廓隐约勾勒出扭曲的人脸,无声地张口,仿佛在永恒地哭泣或控诉。
空气中弥漫着低沉的嗡鸣,并非物理的声音,而是无数充满了背叛、怨恨、不甘的意念交织而成的“回响”。置身于此,仿佛有无数根冰冷的针,持续不断地刺探着灵魂中最脆弱的部分,诱发出内心深处所有关于不信任与猜忌的记忆。
“这鬼地方……真让人不舒服。”陈浩皱了皱眉,下意识地紧了紧拳头。他性格阳光豁达,对这种极端负面的情绪环境尤为排斥。那炽热的守护意志在这里仿佛被阴冷的湿布包裹,运转起来都滞涩了几分。
林溪却显得相对平静。她体内那暗红色的悲伤烙印,与这片区域的负面情绪产生了某种微妙的共鸣。但这种共鸣并未让她沉沦,反而因为悖论本质的存在,让她保持了一种清醒的“观察者”视角。她能感受到那无处不在的怨恨,却能理解其根源,而不被其同化。
“这里沉淀了太多因背叛而产生的强烈怨念,”林溪轻声开口,暗红色的眼眸扫视着四周,那些哭泣的云团在她眼中仿佛化作了清晰的情感流,“‘引路人’选择在这里留下痕迹,要么是他本身与‘背叛’相关,要么是认为这种环境能干扰追踪者。”
她再次闭目凝神,更加精细地调整着与悲鸣回响层的连接,如同在嘈杂的无线电波段中,寻找那个特定的频率。那丝带着“探究”与“交易”欲望的意念残留,在这片怨恨的海洋中,如同一条若隐若现的丝线。
“这边。”她指向荒原的某个方向,那里矗立着几座如同被巨斧劈开过的、焦黑的山峦,山峦之间形成了一道幽深的峡谷。峡谷入口处,散落着一些半埋在焦土中的、扭曲的金属残骸,依稀能看出似乎是某种古老载具的碎片。
两人谨慎地朝着峡谷方向前进。越靠近峡谷,那股怨恨的回响就越发强烈,甚至开始凝聚成若有若无的幻象——背信弃义的盟友在黑暗中狞笑,挚爱之人转身离去的决绝背影,并肩作战的同伴在生死关头推来的黑手……这些幻象不断冲击着两人的心智。
陈浩低吼一声,身上腾起一股灼热的气息,强行将这些负面幻象驱散,但他的呼吸也明显粗重起来,额角见汗。这种纯粹精神层面的侵蚀,比实体怪物更让他难以应付。
林溪则采取了不同的方式。她没有强行驱散,而是任由那些充满怨恨的意念穿透自己,然后被她那承载了悲伤本源的悖论存在悄然“化解”。如同雨水落入深潭,虽激起涟漪,却无法改变潭水的本质。她甚至能从这些破碎的怨恨回响中,捕捉到一些关于这片区域形成的历史碎片——似乎与一场发生在久远过去的、涉及镜域原生存在与早期人类意识投影之间的惨烈背叛有关。
“跟紧我。”林溪对陈浩说道,同时微微释放出自身的气息。一股混合着理解与悲悯的沉静力场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虽然范围不大,但有效地将最直接的精神冲击隔绝在外,为陈浩撑开了一片相对稳定的空间。
陈浩松了口气,看向林溪的眼神更加复杂,既有感激,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震撼。林溪的这种能力,已经超出了他理解的范畴。
来到峡谷入口,那股“探究”与“交易”的意念残留变得更加清晰。但同时,一种冰冷的、如同被猎食者盯上的危机感,也陡然降临。
“小心!”陈浩猛地将林溪向后一拉,自己侧身挡在前面。
几乎在同一时间,他们前方那片散落着金属残骸的地面,突然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焦黑的泥土混合着暗红色的粘稠物质,迅速凝聚成三个高大的人形!
这些人形没有清晰的五官,身体由焦土和怨恨回响构成,表面不断浮现出痛苦扭曲的面孔幻象。它们的手中,凝聚着由纯粹恶意构成的、如同黑色水晶般的长矛!
“‘背叛具象’!”林溪立刻从悲鸣回响层中识别出这些存在的本质,“它们是此地强烈怨念的凝聚体,会攻击一切带有‘信任’与‘联结’气息的存在!”
她和陈浩之间的战友之情,在此刻成了最显眼的靶子!
嗖!嗖!嗖!
三根黑色水晶长矛带着刺耳的尖啸,分别射向陈浩的要害!速度快得惊人!
陈浩怒喝一声,不退反进,双拳爆发出炽热的白光,如同两柄重锤,狠狠砸向射来的长矛!
轰!轰!
两声爆响,两根水晶长矛被他硬生生砸碎,化作四散的黑色怨念。但第三根长矛角度刁钻,直取他的肋部!陈浩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眼看就要被击中!
就在这时,林溪动了。
她没有使用任何华丽的招式,只是抬起手,对着那根疾射而来的黑色长矛,轻轻一指。
指尖,一点暗红色的光芒微闪。
那根由纯粹恶意凝聚、足以洞穿金石的长矛,在距离陈浩肋部仅剩半尺的距离时,陡然凝固!紧接着,构成长矛的黑色怨念开始剧烈波动,内部仿佛出现了逻辑冲突,长矛本身的结构变得不稳定,颜色在黑色与暗红之间急速闪烁,最后——
噗!
如同一缕青烟般,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不是被击碎,也不是被抵消,而是……被“理解”并“化解”了。
林溪的悖论本质,扰乱了其纯粹恶意的构成逻辑,而悲伤烙印的力量,则包容了其中蕴含的痛苦根源,使其失去了攻击性,回归为原始的情感能量,消散在空气中。
陈浩愣在原地,看着那消散的长矛,又看了看面色平静的林溪,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知道林溪变强了,却没想到是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
那三具“背叛具象”似乎也愣了一下,它们那由怨念构成的简单意识,无法理解为何无往不利的恶意攻击会如此轻易地被瓦解。
林溪没有给它们反应的时间。
她向前踏出一步,暗红色的眼眸锁定那三具具象。她没有释放攻击性的能量,而是将自身那融合后的意志,化作一股无形的洪流,主动涌向它们。
那并非毁灭的冲击,而是一种……“信息的覆盖”与“情感的净化”。
如同将一段复杂的、充满矛盾逻辑的代码,强行写入一个简单的程序;又如同将一片包容的、理解性的海洋,倒入三杯剧烈沸腾的毒药。
三具“背叛具象”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表面浮现的扭曲面孔幻象变得更加狂乱,发出无声的嘶嚎。它们试图抵抗,试图重新凝聚恶意,但在林溪那更高层级的、融合了悖论与悲伤的本源力量面前,它们的抵抗显得如此徒劳。
它们的身体开始崩解,不是爆炸,而是如同沙雕般缓缓垮塌,构成身体的焦土与怨恨回响,被强行“抚平”了那极端的攻击性,化作了相对平和的、带着悲伤基调的情感尘埃,融入了周围的环境。
转眼之间,三具足以让普通能力者陷入苦战甚至陨落的“背叛具象”,就这样被林溪兵不血刃地“化解”于无形。
峡谷入口,恢复了死寂。只有那哭泣的云团依旧在无声地蠕动。
陈浩张了张嘴,最后只吐出两个字:“……牛逼。”
林溪微微喘息了一下,连续动用这种本质层面的力量,对她的消耗也不小。她看向幽深的峡谷内部,那丝“引路人”的意念残留指向深处。
“我们进去,浩哥,保持警惕。‘引路人’可能就在里面,也可能……这本身就是一个陷阱。”
两人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踏入峡谷。
峡谷内部比外面更加昏暗,两侧的岩壁高耸,其上布满了如同抓痕般的深刻印记,仿佛有无数的存在在此地绝望地攀爬过。脚下的地面依旧焦黑,但多了许多破碎的、类似镜子的碎片,映照出两人扭曲变形的倒影。
走了约莫一刻钟,前方出现了一点微光。
靠近之后,发现那是一座由某种苍白骨骼和金属残片搭建而成的、简陋的小型祭坛。祭坛上漂浮着一枚不断变换着色彩的水晶,那微光正是由水晶散发而出。祭坛周围,散落着几具早已风化不知多少岁月的骸骨,姿态各异,但都透着挣扎与绝望。
而祭坛的正前方,立着一道模糊的、仿佛由无数细微数据流和光影构成的人形轮廓。它没有具体的面貌,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等待了许久。
“欢迎来到‘背叛之谷’,‘矛盾之源’,以及……‘悲伤印记’的持有者。”那模糊的人形发出了一种中性的、毫无感情波动的声音,正是之前悬赏信息中留下的那种意念的具象化。“或者,我该称呼你为,林溪?”
林溪停下脚步,与那模糊人形保持着安全距离,暗红色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它:“你就是‘引路人’?”
“我只是‘引路人’在此地留下的一个信息投影,一个自动应答的程序。”模糊人形回答道,“真正的‘引路人’,不会轻易现身于任何可能存在风险之地。”
“风险?”陈浩冷哼一声,挡在林溪侧前方,“我看这里最危险的就是你搞的鬼!”
“必要的筛选机制而已。”模糊人形不为所动,“无法通过‘背叛具象’考验的,没有资格与‘引路人’交易。你们证明了自身的价值。”
“交易?”林溪捕捉到关键词,“你想交易什么?你又能用什么来交易?”
模糊人形转向林溪,那由数据流构成的面部似乎“注视”着她:“‘引路人’对您身上发生的‘嬗变’非常感兴趣。您是如何在‘秩序回廊’的毁灭中存活?如何融合‘哀恸回响’的本源而不被同化?您这独特的‘矛盾’本质,又是如何形成并稳固的?”
它顿了顿,继续用那毫无起伏的声调说道:“作为交换,‘引路人’可以提供您急需的信息——关于如何彻底稳定您那位守护者伴侣体内失控力量的方法;关于‘噬序者’当前可能的隐匿坐标;甚至……关于您姐姐林清,在‘自愿’与‘镜域’高级意识合作之前,所进行的一些……连那个高级意识都未必知晓的隐秘研究记录。”
林溪的心脏猛地一跳!姐姐的……隐秘研究记录?
这无疑是一个极具诱惑力的筹码。无论是为了顾临,为了应对“噬序者”的潜在威胁,还是为了揭开姐姐更深层的动机,这些信息都至关重要。
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代价是什么?”林溪的声音依旧平静,但眼神锐利如刀,“除了你刚才说的那些‘信息’之外。”
模糊人形似乎对林溪的冷静很满意(如果它有满意这种情绪的话):“‘引路人’希望与您建立一种……‘有限度的合作’关系。他需要您在适当的时候,动用您那独特的力量,协助他完成三件事。”
“哪三件事?”
“时机未到,无法告知具体内容。但‘引路人’可以承诺,这三件事不会直接损害您及您伙伴的核心利益,也不会要求您违背您的基本道德准则。它们更倾向于……‘各取所需’的探索与获取。”
一个模糊的、未来才会兑现的承诺,换取眼下急需的关键信息,以及一个神秘强大存在的“有限度合作”。
这无疑是一场赌博。
陈浩立刻低声道:“小溪,别信他!藏头露尾的家伙,肯定没安好心!”
林溪沉默着,快速权衡利弊。“引路人”知晓太多内情,其身份和目的成谜。与虎谋皮,风险极大。但另一方面,当前的局势波谲云诡,他们急需破局的信息和力量。姐姐的隐秘研究,更是可能解开所有谜团的关键钥匙。
“我需要证明。”林溪抬起头,看向模糊人形,“证明你,或者说‘引路人’,确实拥有你所说的那些信息。至少,给我一部分关于稳定顾临力量方法的、真实有效的‘样品’。”
模糊人形似乎早有准备。
祭坛上那枚变换色彩的水晶,突然射出一道柔和的白光,在空中凝聚成几行复杂无比、由能量符文构成的公式,以及一种存在于镜域特定层面的、名为“静默昙花”的奇异植物的影像。
“这是‘秩序安抚公式’的片段,以及‘静默昙花’的采集坐标。公式可以暂时平复力量冲突,‘静默昙花’的花露是炼制更高级稳定剂的核心材料之一。这足以证明我们的诚意和信息真实性。”模糊人形说道,“当然,这仅仅是开始。更完整的方法,以及关于‘噬序者’和林清女士的研究记录,需要在我们达成初步合作协议后,才能交付。”
林溪迅速记忆着那公式和坐标。她虽然不精通此道,但能感觉到这公式蕴含的秩序之理非常精妙,不像作假。而“静默昙花”的影像,也与她从悲鸣回响层中捕捉到的某些信息碎片吻合。
对方拿出了实实在在的“饵”。
是咬钩,还是转身离开?
林溪看着那模糊的人形,感受着峡谷中无处不在的怨恨回响,脑海中闪过顾临苍白的面容,姐姐那决绝的身影,以及现实世界正在发生的怪谈危机。
她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我可以同意‘有限度的合作’。”林溪缓缓说道,“但有几个前提。第一,合作内容必须在我行动前明确告知,我有权根据具体情况拒绝。第二,我需要一个紧急情况下,能够联系到‘引路人’或其代表的方式。第三,关于我自身‘嬗变’的信息,我只会提供不影响我自身安全的、有限度的分享。”
模糊人形静静地听着,数据流构成的轮廓微微波动。
“您的条件,‘引路人’原则上可以接受。”片刻后,它回答道,“联系的方式,就在这枚‘信标水晶’之中。”祭坛上那枚水晶缓缓飘向林溪。
“当‘引路人’需要您履行合作,或者您有紧急信息需要传递时,向水晶注入您的力量即可。它会指引您,或者将信息送达。”
林溪伸手接过那枚触手温凉、不断变换色彩的水晶。水晶入手的瞬间,她感觉到一股极其隐晦的、带着秩序痕迹的意念波动,与她自身的悖论本质微微抵触,但并未产生冲突。
“那么,合作初步达成。”模糊人形说道,“作为第一笔信息交付,‘静默昙花’的坐标您已获得。关于‘秩序安抚公式’的完整版本,以及‘噬序者’可能隐匿的区域信息,已经加密存储于信标水晶内,您可以通过特定方式解锁。至于林清女士的研究记录……需要您完成第一次合作任务后,才能获取。”
它的身影开始变得淡薄,如同信号不良的全息投影。
“请耐心等待‘引路人’的联系。期待与您的……合作。”
话音落下,那模糊的人形彻底消散在原地,连同那座苍白的祭坛,也化作点点光尘,消失不见。只留下峡谷中永恒的怨恨回响,以及手持信标水晶、神色凝重的林溪和陈浩。
“小溪,这太冒险了!”陈浩急切道。
“我知道。”林溪握紧了手中的水晶,感受着其中蕴含的信息与未知的风险,“但我们没有太多选择。至少,我们拿到了可能对顾临有帮助的东西,也有了追查‘噬序者’和姐姐过往的线索。”
她将水晶小心收好,融入自身能量构筑的衣物之中。
“先离开这里。我们需要尽快找到‘静默昙花’,验证信息的真伪。然后……等待‘引路人’的出招。”
两人转身,沿着来路向峡谷外走去。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在距离“背叛之谷”极其遥远、甚至连悲鸣回响层都难以触及的某个绝对寂静的镜域夹缝中,一双冰冷的、如同破碎镜面般的“眼睛”,正默默地“注视”着信标水晶被林溪接纳的整个过程。
【变量‘密钥’已解触‘诱饵’……关联性建立。】
【信息投放按计划进行。】
【观察‘矛盾’与‘悲恸’融合体对‘秩序信标’的适应性及排斥反应……数据记录中。】
【等待下一步诱导指令……】
“寂静快门”的意念,如同设定好的程序,冰冷地运转着。
而林溪手中的那枚信标水晶,在无人察觉的深处,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林溪力量的秩序波动,正如同沉睡的寄生虫,悄然潜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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