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如同世界末日般的黄沙轰鸣,仿佛是一头来自远古洪荒的巨兽,正张开它那吞噬一切的巨口,疯狂地、贪婪地,将整个前室的空间,连同其中承载的数百年光阴,一并碾碎,然后尽数吞入自己那无底的、充满了死亡的腹中。
混沌。
林岳的脑海中,只剩下了这两个字。
他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几乎是半拖半拽地,拉扯着,向着他们来时的那条甬道亡命奔逃。他的双眼,被那漫天飞舞的沙尘,迷得根本无法睁开,只能依稀感觉到,身边一左一右,是石头和孟广义那如同山岳般坚实的身躯,为他抵挡着大部分从天而降的沙石冲击。
他的肺里,灌满了干燥而灼热的沙土,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用一块最粗糙的砂纸,狠狠地摩擦着他那脆弱的喉咙和气管,带来一阵阵火烧火燎的剧痛。
他听不到任何声音,除了那震耳欲聋的、仿佛要将他的耳膜都彻底撕裂的黄沙咆哮。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被无限地拉长,又似乎被压缩到了极致。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
直到他的后背,重重地撞在了一面冰冷而坚硬的石壁上,那股一直拖拽着他的巨大力量,才终于停了下来。
他们……退回到甬道里了。
“咳……咳咳咳……”
林岳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感觉自己仿佛要把整个肺都咳出来。而随着咳嗽,从他口中喷出的,不仅仅是唾沫,还有大量呛入的、混合着黏液的黄色沙土。
“关门!石头,快!”孟广义那嘶哑到几乎失声的咆哮,在狭窄的甬道中响起。
石头没有丝毫犹豫,他猛地转过身,用他那魁梧的、如同铁塔一般的身体,拼尽全力,试图将那扇他们刚刚才艰难打开的厚重石门,重新关上!
然而,一个令人绝望的事实,摆在了他们面前。
那扇石门,在石头的巨力推动下,仅仅向内移动了不到一指的距离,就再也无法撼动分毫!
“哗啦啦……”
从门缝处,可以看到,前室那汹涌的黄沙洪流,已经堆积到了近半人高,无数的沙子,正像潮水一样,疯狂地挤压着石门,并且从门与门框之间的缝隙中,如同喷泉一般,向着甬道内喷涌进来!
积沙的重量和压力,已经远远超出了人力所能抗衡的范畴!
这扇石门,这扇他们唯一的退路,已经被死死地堵住了!
“不行……门……关不上了!”石头用肩膀死死地抵住石门,他脖颈上的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一样暴起,涨得满脸通红,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了这句话。
孟广义的脸上,闪过一丝彻骨的绝望。
他明白,完了。
积沙墓的恐怖,并不仅仅在于活埋。在这样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里,当流沙将墓室彻底填满时,巨大的压力,会瞬间将空气排空,最终,即便没有被沙子直接淹没,幸存者也会因为缺氧和挤压,而在极度的痛苦中窒息而死。
这个贝勒爷,从一开始,就没给任何闯入者,留下一丝一毫的生路。
“滋啦……滋啦……老孟?老孟!你们怎么了?回答我!下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腰间的对讲机里,传来了梁胖子那充满了焦急和恐惧的、断断续-续的呼叫声。但回应他的,只有一片因为信号被厚厚的土层和流沙干扰,而变得混乱不堪的电磁杂音。
孟广义甚至已经没有力气去回复他了。
死亡,正在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态,向他们逼近。
甬道内的空间,正在被那从门缝中不断涌入的流沙,迅速地侵占。
先是脚踝,然后是小腿。
那干燥而冰冷的沙子,带着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压力,包裹住他们的身体,每一秒钟,都让他们的行动,变得更加困难一分。
手电的光柱,在被沙尘搅得一片浑浊的空气中,变得黯淡而无力,只能照亮眼前不到半米的范围。无数细小的沙粒,在光柱中疯狂地飞舞,像一群宣告死亡的妖精。
“完了……”
林岳靠着墙壁,缓缓地滑坐在了地上。流沙,已经没过了他的膝盖。那股沉重的、无处不在的压力,让他感觉自己仿佛正被水泥慢慢地浇筑、固定。
死亡的恐惧,不再是一种遥远的、模糊的概念。它变成了切实的、冰冷的、正在将他一寸寸吞噬的触感。
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想起了远在京城的父母,想起了学校里那些泛黄的古籍,想起了自己那还未完成的、关于清代王公墓葬规制研究的毕业论文。
一切,都将在这里,被这些冰冷的黄沙,所彻底掩埋。
不甘心……
就在这极度的恐惧和绝望,即将彻底摧毁他所有意志的最后一刻,一道微弱的、几乎不可察觉的电光,却毫无征兆地,在他的脑海深处,猛地闪过!
是那张图!
那张他亲手绘制的、精细无比的、关于这座贝勒墓的地下结构勘探图!
那张图上的每一条线条,每一个标记,每一个数据,都是他耗费了无数个日夜的心血,才一点一点地勘测、计算、绘制出来的!在那一刻,那张二维的图纸,仿佛在他的脑海中,变成了一个三维的、可以任意旋转和缩放的立体模型!
墓室的结构……甬道的位置……前室的布局……
等等!
孟广义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如同洪钟大吕一般,在他的记忆深处,轰然响起!
“为了平衡地下的压力,尤其是这种大规模的夯土层建筑,有时候,工匠会在主墙体的某些非承重部分,故意留出一些薄弱环节,或者修建一些极窄的、类似‘气道’的结构。它们平时被砖墙封死,毫不起眼,但在关键时刻,却可能是唯一的生机!”
薄弱点!气道!
林岳的眼睛,猛地睁大了!他的大脑,在这一刻,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地运转起来!
他记得!
他记得在绘制南侧甬道墙体结构的时候,通过地脉仪的微弱反馈数据,他在一个特定的位置,标记了一个小小的问号!那个位置的夯土层密度,比周围要低上那么一点点!当时,他还以为是仪器误差,并没有太过在意!
但现在想来,那或许根本不是误差!
那就是孟广义所说的……薄弱点!
“师父!”
一声沙哑到几乎破音的嘶吼,从林岳的喉咙里爆发出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猛地从沙地里挣扎着站起,指着自己左手边的墙壁,声嘶力竭地喊道:
“左边!这面墙!从……从内侧数,第三块砖,然后再往里……对,往里数……第五排!就是那个位置!我记得!我记得那里的夯土层密度不对!您说过……您说过那可能是为了平衡压力,而故意留下的薄弱点!”
他的声音,在这片被死亡和绝望笼罩的狭小空间里,如同惊雷乍起!
还在拼命抵着石门的石头,动作一僵。而原本已经眼神黯淡、几乎要放弃抵抗的孟广义,浑身猛地一震,他的眼中,瞬间爆发出了一股难以置信的、如同烈火重燃般的璀璨精光!
他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刻转过身,将手中那支大功率强光手电的光柱,死死地定格在了林岳所指的那个位置!
那是一片看起来再也普通不过的砖墙。
但孟广义知道,林岳绝不会在这种时候,信口开河!
他从腰间,迅速拔出了那根一直随身携带的、尖端经过特殊打磨的精钢撬棍,对着那块被光柱照亮的墙砖,用撬棍的尖头,狠狠地、用尽全力地,敲了下去!
“咚!”
传回来的声音,不再是敲击在实心墙体上那种沉闷的死音,而是一种带着些许空旷和回响的、清脆的“活”音!
找到了!
“石头!砸开它!”孟广义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石头发出了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命令!
石头那双因为绝望而变得有些猩红的眼睛,瞬间被一种决绝的、充满了野性力量的光芒所取代!
他放弃了那扇已经毫无希望的石门,任由汹涌的流沙,将门缝彻底堵死。他猛地转过身,面对着那面被孟广义照亮的墙壁。
流沙,已经没过了他的腰部。巨大的压力,让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显得无比艰难。
但他没有丝毫的退缩。
他低吼一声,那声音,不似人声,更像是被逼入绝境的猛兽,所发出的最后咆哮!
他将全身所有的力量,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愤怒,全都凝聚在了自己的右肩之上,然后,如同古代战场上最勇猛的攻城巨锤,狠狠地、向着那面墙壁,撞了过去!
“砰——!”
一声沉闷的、令人牙酸的巨响!
整条甬道,都仿佛为之震颤!被他撞击的那片墙壁,以撞击点为中心,瞬间蛛网般地裂开了一道道狰狞的缝隙!
但,墙还没有破!
“再来!”孟广义嘶吼道。
石头后退一步,再次发力!
“砰——!”
第二下!
裂缝更大了!甚至有几块碎砖,从墙上剥落了下来!
然而,流沙已经快要淹没到他们的胸口。那无孔不入的巨大压力,几乎要将他们的骨骼,都彻底压碎!
“啊——!”
石头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他用尽了自己生命的最后一丝气力,发动了第三次、也是最狂暴的一次撞击!
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肩膀撞击!他是用自己的整个后背和肩膀,如同炮弹一般,狠狠地砸了上去!
“轰隆——!”
终于!
那面阻挡着他们生路的墙壁,再也无法承受这股毁灭性的冲击力,在一声巨响中,轰然倒塌!
一个直径约一米左右、通向未知黑暗的破洞,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从洞口处,吹来了一股微弱的、却又无比清新的气流!
是生路!
然而,就在墙壁被撞开的同一时刻,一声清晰的、骨骼错位的“喀拉”声,也随之响起。
石头的身体,软软地从墙上滑落。他的右臂,以一个极不自然的、扭曲的角度,耷拉了下来。他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如同死人一般惨白,豆大的冷汗,从他的额头上,疯狂地冒出。
他的右肩,在最后那一次毁灭性的撞击中,脱臼了!
“快……走……”
他咬着牙,忍着那撕心裂肺的剧痛,从喉咙里,挤出了这两个字。
时间,已经不允许他们有任何的犹豫。
孟广义一把抓住几乎已经虚脱的林岳,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道:“小岳,进去!”
说着,他猛地一推,将林岳的身体,硬生生地,塞进了那个狭窄的破洞之中。
紧接着,他自己也手脚并用,艰难地爬了进去。
甬道内的流沙,已经彻底疯狂,在他们身后,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正在缓缓旋转的死亡漩涡。
孟广义和林岳刚一进入那个狭窄的通道,便立刻转过身,两人合力,在那片正在被彻底吞噬的、昏黄的世界里,抓住了石头那只完好的左臂。
“石头!进来!”
两人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在那片死亡沙海彻底合拢前的最后一秒,终于将石头那几乎已经虚脱的、魁梧的身躯,从那片被黄沙彻底填满的甬里,硬生生地,拖了进来!
“轰……”
就在他们三人全部进入通道的下一秒,身后,传来了一声沉闷到极点的、世界归于死寂的轰鸣。
那条曾经引领他们进入,又将他们逼入绝境的甬道,连同那扇无法逾越的石门,已经被数以吨计的黄沙,彻底填满、彻底淹没、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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