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岳去医院交清了所有欠款,并从潘家园那个江湖缩影中,初次品尝到“地位”所带来的复杂滋味之后,整个团队,便进入了一段极为默契的、被孟广义称为“蛰伏”的时期。
这是一种奇异的平静。
石头,每日里都在院子里,用各种药酒,擦拭和保养着他受伤的手臂,或者,默默地,将那些从地下带回来的工具,一件件擦拭、打磨、上油,仿佛那不是冰冷的金属,而是他无声的战友。
梁胖子,也一改往日里,总想往外跑的性子,大多数时间,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知道是在研究那些散货的渠道,还是在为下一次的行动,筛选着新的、更安全的“生意”。
而林岳,则彻底沉浸在了孟广义那间,如同小型图书馆般的书房里。他像一块干涸了二十年的海绵,被猛地扔进了知识的海洋,疯狂地,吸收着那些关于历史、民俗、古玩鉴定、风水堪舆的知识。
四合院的大门,多数时候,都是紧闭的。外面世界的喧嚣,仿佛被那两扇厚重的木门,隔绝在了另一个时空。
然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种表面的平静之下,正酝酿着一股,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暗流。
而那股暗流的源头,就是那卷,被孟广义用金属圆筒,珍而重之地,锁在书房保险柜里的——“凤鸣图”。
终于,在蛰伏了将近一个星期之后的一个深夜,当院子里的虫鸣,都渐渐稀疏下去的时候,孟广义,将林岳,叫进了他的书房。
“小岳,是时候,看看我们,到底请回来了一个什么样的‘菩萨’了。”
......
书房里,灯火通明。
那盏民国时期的、铜质灯座已经略显斑驳的台灯,将一圈明亮而温暖的光晕,投射在宽大的红木书桌上,而光圈之外,则是被高大书架的阴影,所笼罩的、深沉的黑暗。
那卷,在惇勤贝勒的玉佩中,藏匿了近百年光阴的神秘丝帛,此刻,正被小心翼翼地,完全平铺在了书桌的正中央。它那薄如蝉翼的质地,仿佛连呼吸重一点,都会将其吹破。四角,被四块沉重的、用紫檀木雕刻而成的镇纸,稳稳地压住,防止它因为材质本身的卷曲,而影响观察。
孟广义和林岳,分坐在书桌的两侧。
他们都戴上了一双崭新的、纤尘不染的白色棉质手套,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如同即将进行一台精密外科手术般的严肃表情。
在他们各自的面前,都摆放着一架德国进口的、配有不同倍率镜片的高倍放大镜。
“开始吧。”孟广义沉声说道。
两人,同时俯下身,将目光,聚焦在了这片小小的、却可能蕴含着惊天秘密的丝帛之上。
研究,从一开始,就陷入了某种诡异的僵局。
“你看,”孟广义的手指,戴着白手套,隔空,指着地图上那些用墨线勾勒出的线条,眉头,从一开始,就紧紧地锁了起来,“这些山脉的走向,和河流的标识方法,笔法古朴,带着一种明显的、先秦时期的风格,尤其是这种,用平行的短曲线来代表水流的方式,非常像是,战国时期,我们能找到的那些残存的舆图风格。”
林岳点了点头,这一点,他在前几天的疯狂阅读中,也看到过相关的记载。
“但是,问题就在这里。”孟广义的语气,变得更加凝重,“你看这里的几个关键地点的标注,比如这个‘热河’,还有这个‘峰口’,这些都是清代才普遍使用的地名。用清代的地名,标注在一张,具有战国风格的舆图上,这本身,就是一种,根本无法解释的矛盾!”
一个时代,怎么可能,出现另一个相隔了近两千年的时代的地图?
这就像是,在秦始皇的兵马俑身上,发现了一块瑞士手表。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年代错误了,而是一种,对历史常识的,公然的、赤裸裸的颠覆!
“会不会是……后人根据古图,进行的摹绘和标注?”林岳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自己的猜测。
“有可能。”孟广义点了点头,但又随即摇头,“但如果只是简单的摹绘,为什么又要大费周章地,用‘子母扣’玉佩,如此隐秘地,将其藏匿起来?而且,这张图的材质,经过我的初步判断,就是汉代以前的,上等宫廷蚕丝。这就说明,图的本身,就是一件老东西。”
谜题,似乎从一开始,就走进了一个死胡同。
林岳没有再说话,他将自己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到了眼前的放大镜上。他负责的,是孟广义分派给他的任务——进行最细致的、像素级别的微观观察。
他将放大镜的倍率,调到了最高,然后,将镜头,缓缓地,对准了地图上,一条代表着巍峨山脉的、看似平平无奇的墨色轮廓线。
光圈,在他的瞳孔中,收缩。
焦距,在微调的旋钮下,变得无比清晰。
下一秒,林岳的呼吸,猛地,停滞了!
他看到了!
在那高倍放大镜之下,呈现出的景象,让他整个人的头皮,都在瞬间,炸开了!
那条,肉眼看上去,无比连贯、流畅的山脉轮廓线,根本就不是一笔画成的!
它……它竟然,是由无数个,比芝麻粒还要小上百倍的、排列得密密麻麻的、结构极其复杂的、类似某种象形文字的微小符号,一个挨着一个,精密地,组合而成的!
这些符号,每一个,都形态各异,有的像鸟喙,有的像兽爪,有的像某种工具的横截面,有的,则像某种祭祀时的神秘手势。它们,以一种凡人难以想象的精密度和毅力,被绘制在了丝帛之上,共同,构成了一幅宏观的、看似正常的山水舆图!
“师……师父……”林岳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撼,而变得有些干涩和颤抖,“您……您快来看这里!”
孟广义闻言,立刻,将自己的放大镜,移到了林岳所指的位置。
当他看清楚镜片下的景象时,即便是他这样,见惯了无数大风大浪的“老龙头”,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那张一直保持着镇定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抹,难以置信的骇然之色!
“这……这是……”
书房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那盏老台灯里的钨丝,发出着轻微的、几乎不可闻的“嗡嗡”声。
孟广义和林岳,就这样,一动不动地,俯在桌上,仿佛两尊被施了定身法的雕塑。那个惊人的发现,让两人,都陷入了长久的、巨大的震惊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孟广-义才缓缓地,直起了身子。
他没有说话,而是走到了窗边,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根烟,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袅袅的青烟,模糊了他那张,此刻,写满了凝重与不安的脸。
“符文……竟然是‘匠人符文’……”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抽完了整整一根烟,他才重新走回到书桌旁,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他重新俯下身,尝试着,从那成千上万个,如同蚁群般的符号中,辨认了几个他印象里,似乎在某本孤本中,看到过的图形。
他的脸色,随着辨认,变得越来越难看。
最后,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一般,重重地,靠在了背后的太师椅上,抬起手,疲惫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麻烦了。”他闭着眼睛,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棘手与挫败感,“这下,是真的麻烦了。”
“师父,这到底是什么?”林岳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追问道。
“这是一种,早就已经失传了上千年的‘符文’。”孟广义睁开眼,目光,有些失神地,看着天花板,“它不是我们通常意义上理解的文字,而是一种,在古代,特别是先秦到汉代的工匠阶层内部,用来加密核心技术信息、世代秘传的‘行话’。”
“它的作用,有点像咱们现在道上的‘春点’黑话,但是,要比黑话,复杂一万倍,也精准一万倍。每一个符文,都可能代表着一个特定的方位、一种特殊的工具、甚至是一套,常人无法理解的操作步骤,或者,是一个开启某种机关的,独门的手法。”
孟广-义的声音,顿了顿,语气里,充满了无力感。
“简单来说,小岳。我们手上拿着的,就是一份,用一种我们完全不认识的、彻底失传的加密语言,写成的藏宝图。”
“这就意味着,即使,我们通过那些清代的地名,对照现在的地图,能够大致锁定这张图上所描绘的区域,可能就在……比如说,秦岭的某一段山脉之中。但是,我们,根本不知道,那个神秘匠人家族,将他们的秘密,究竟藏在了哪里。更不知道,通往那个秘密的路上,布设了多少,需要用这些‘符文’才能解开的、致命的机关。”
“在没有解开这些符文的真正含义之前,强行去寻找,去挖掘,那和闭着眼睛,走进一个布满了地雷的雷区,没有任何区别。”
“我们,这是请回来了一个‘菩萨’,但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去念,供奉这尊‘菩萨’的经啊……”
孟广义最后那句话,充满了深深的自嘲和无奈。他纵横江湖几十年,靠的就是一身的本事和渊博的知识,但在此刻,在这张小小的丝帛面前,他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和无知。
他看着林岳那张,同样写满了凝重,但眼神深处,却依旧燃烧着某种不服输的火焰的年轻脸庞,心中,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
“小岳,”他指着那张图,用一种异常严肃的、近乎命令的口吻说道,“从今天起,你别的什么,都可以先放一放。你只有一个任务。”
“你记忆力好,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你把这张图上,所有的符文,它们的形状、笔画、以及它们所在的位置,一个不漏地,全部给我,牢牢地,死死地,记在你的脑子里!”
“这张图,太烫手,我们不能长久地,把它留在身边。我自有办法,将它,暂时存放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去。”
“但它所包含的信息,必须,留在我们的脑子里。能不能解开它,找到破解这些符文的‘钥匙’,只能,看我们未来的机缘了。”
林岳看着师父那双充满了期许与重托的眼睛,他没有说话,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最后的把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