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林岳的身影重新消失在胡同拐角那斑驳的灰色砖墙之后,三楼那扇紧闭的窗户后面,白启明缓缓地从门框边走回书桌旁,颓然坐倒在椅子上。他没有开灯,任由傍晚的昏暗光线将满屋的书籍和自己的身影一同吞噬。他颤抖着手,从一个上锁的抽屉最深处,摸出了一张被摩挲得边角发亮、已经泛黄变脆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几个穿着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野外工作服的年轻人,他们意气风发地站在一个巨大的考古探坑边缘,身后是苍茫的黄土高坡。照片中央,一个比现在的白启明年轻了近四十岁的青年,正搂着另一个同样年轻、笑容灿烂的伙伴的肩膀,而那个伙伴,正是年轻时的孟广义。
白启明干枯的手指在那张年轻的、属于孟广义的笑脸上轻轻抚过,他那双浑浊的老眼中,流淌出无尽的痛苦与追悔。过了许久,他才将照片重新锁回抽屉的最深处,仿佛封印一段他永不愿再触碰的、血淋淋的过去。他知道,从今天起,这片他试图用一生去维持的平静,已经被彻底打破了。那个年轻人,就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他所带来的那几个符文,已经在他尘封的心底,重新搅起了滔天的、足以致命的旋涡。
林岳一路蹬着那辆老旧的二八大杠自行车,穿过京城傍晚时分熙熙攘攘的人流与车流。他脑子里一片混乱,白启明最后那几句如同谶语般的警告,与那几个价值千金的关键词——“凤鸣”、“岐山”、“坤位”——反复交织,一半是冰冷的寒意,一半是滚烫的兴奋,让他的情绪在冰火两重天之间剧烈地摇摆。他像一个怀揣着惊天秘密的信使,既为自己即将完成使命而激动,又为自己所携带的这个秘密的沉重与危险而感到窒息。
当他终于推开那扇熟悉的朱红色院门时,院子里昏黄的灯光让他紧绷了一下午的神经稍稍得以放松。孟广义正坐在书房的灯下,面前依旧摊着那张丝帛地图,但他并没有在看,只是静静地抽着烟,烟雾缭绕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听到林岳进门的脚步声,孟广义猛地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锐利的光芒,仅仅一个眼神,就让林岳明白,师父已经等他等得心急如焚。
没有一句多余的寒暄,林岳关上房门,将一下午的经历,从见到白启明的第一眼,到那场惊心动魄的学术对弈,再到最后请教符文时白启明那超乎想象的剧烈反应,以及他无意中泄露出的每一个关键词和最后那意味深长的警告,全部一字不漏地、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他讲得极为详细,甚至连白启明手指的每一次颤抖、眼神的每一次变化,都没有放过。
孟广义全程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听着。他手中的香烟燃尽了,烫到了手指也恍若未觉。当林岳讲到白启明死死盯着符文喃喃自语,说出“凤鸣”、“岐山”、“坤位”这几个词的时候,孟广义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掀起了万丈狂澜!
待到林岳全部讲完,孟广义依旧久久不语。他缓缓地掐灭了烟头,将身体靠在太师椅的椅背上,闭上了眼睛。书房里陷入了一种比之前更加深沉的寂静,仿佛所有的空气都凝结成了固体。林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这片寂静中如同擂鼓。
他知道,师父正在用他那渊博如海的知识和数十年的江湖经验,消化着他带回来的这些关键信息。
过了足有十分钟,孟广义才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猎鹰终于锁定猎物般的兴奋光芒!
“白老头……白老头啊……”他用一种复杂的、带着感叹和一丝怜悯的语气念叨着,“他终究还是放不下当年的人,放不下当年的事。他虽然拼了命想把话咽回去,却还是在最关键的地方,给我们漏了天机!”
话音未落,他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书房角落一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樟木箱子前。他从怀里掏出一把样式古旧的铜钥匙,打开了上面那把同样古旧的铜锁。箱子打开,里面并没有什么金银珠宝,而是几个用厚厚的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形的包裹。
孟广义小心翼翼地取出其中两个,将它们平摊在宽大的书桌上。当他一层层揭开那泛着油光的纸包时,露出来的,是几卷比那张丝帛地图更加古老、纸张已经发脆变黑,但保存得极为完好的手抄本地图册。
“这是我们家传下来的东西,真正的‘家底’。”孟广义的眼中充满了自豪,他用手指轻轻拂过那些古老的图册,仿佛在抚摸着家族的血脉,“有些是宋代的舆图,有些是明清的卫所图,甚至还有一张据说是元代行省图的残卷。有了白老头给的钥匙,咱们现在就能打开这把锁了!”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到那张丝帛地图上,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迷茫,而是充满了运筹帷幄的自信!
他先是将那几个由林岳默写下来的符文,与图上原有的符文进行比对。“你看,”他指着其中一个鸟形的符号,“这个符号,白老头念的是‘凤鸣’。凤鸣岐山,这是周文王得天命,开创周朝八百年基业的祥瑞之兆,本身就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历史地理典故!所以,‘凤鸣’二字,既是祥兆,指向的也是一个确切的地名——岐山!”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岐山”两个字上!
“岐山……”林岳喃喃自语,这个名字他再熟悉不过了,那是西周王朝的发祥之地,位于今天的陕西省宝鸡市。
“没错!”孟广义的呼吸开始变得有些急促,他接着又取来一张不知从哪里找出的八卦图,将其与地图上的一个方位符号对照起来。“这个符号,白老头念的是‘坤位’。你看八卦图,乾为西北,坤为西南!这是一个明确的方位指向!”
他拿起一支红色的铅笔,看着丝帛地图,陷入了最后的沉思。“方位有了,地名也有了,但还缺一个基准点。从哪里算的西南方呢?中国这么大,西南方大了去了。”
他深邃的目光在地图上那些古老的山川河流之间来回逡巡,忽然,他的目光定格在了丝帛地图中心一个不起眼的、小小的城郭图案上。
“镐京!”他猛地一拍大腿,“我明白了!这图既然与西周的开国神话有关,那么它的中心基准点,必然是西周的国都——镐京!也就是今天的西安附近!”
他的逻辑链在这一刻完美地闭合了!
他不再有丝毫犹豫,以地图上那小小的镐京城郭为圆心,用红笔朝着西南方向画出了一条笔直的射线。然后,他取过一张现代的陕西省详细地图,将其与古图进行比对,手指顺着那条红色的射线,一路向西南移动……最终,他的手指停在了一个被群山环抱的区域。
那里,赫然标注着两个大字:岐山。
“就是这里!”孟广义的手指在地图上画下了一个圈,那个范围虽然依旧很大,但相较于之前的大海捞针,已经精确了何止万倍!“以古都镐京为中心,西南方的岐山山脉一带!这就是‘凤鸣图’真正指向的地方!”
他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抑制的狂喜,他用力地拍了拍林岳的肩膀:“小岳,你这次,立下了天大的功劳!我们终于知道……要去哪儿找了!”
林岳看着地图上那个红色的圆圈,看着师父那张因激动而涨红的脸,一股巨大的成就感和兴奋感也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所有的冒险,所有的伪装,所有的惊心动魄,在这一刻,都有了回报!
然而,就在这股解开惊天谜题的兴奋火焰燃烧到最高点的时候,书房的门,被人用一种近乎撞击的方式猛地推开了。
梁胖子满头大汗、脸色苍白地冲了进来,连一口气都来不及喘匀,便急声叫道:“孟……孟先生,不好了!不能再等了!”
他扶着门框,大口地喘着粗气,脸上的肥肉因为急促的呼吸而抖动着,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惶。
“我……我刚从外面得到消息,”梁胖子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声音都变了调,“‘笑面狐’那帮孙子,已经在咱们常去的那几家茶馆、饭馆,甚至潘家园卖早点的摊子上,都安插了‘眼睛’!他们这是在撒网,每一个和咱们有过接触的人,都可能会被他们盯上!这么查下去,迟早会查到咱们头上来!”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更可怕的事情,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几乎是耳语的音量说道:“而且……而且我那道上的朋友说,他们这次从南边过来,还……还带了‘家伙’!”
“家伙”!
这个江湖黑话,如同一个冰冷的铁球,狠狠地砸进了这间刚刚还充满着喜悦和温暖的书房!它代表的不是普通的刀棍,而是枪械!是能轻易取走人性命的、真正致命的武器!
这个消息,就像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兜头浇下,瞬间就将孟广义和林岳心中那刚刚燃起的兴奋火焰彻底浇灭!
孟广义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山雨欲来般的阴沉。他缓缓地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良久,才冷冷地开口。
“他们是冲着图来的。看来,终究是有人走漏了风声。”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他那锐利的目光从那张刚刚被解开的地图上扫过,最后又望向了窗外那片被无数灯火和阴影笼罩的京城夜空。
“不能在北京待了。”
他转过身,说出的话语斩钉截铁,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这里是他们的地盘,是龙潭虎穴,我们是客。再待下去,就是把自己放在砧板上任人宰割。”
他的目光扫过梁胖子,又落在林岳的脸上,最后定格在那张指向遥远西方的地图上,一股压抑已久的、属于盗墓魁首的霸气和狠厉,终于毫无保留地迸发了出来。
“立刻收拾东西,准备动身!去陕西!”
“到了那片秦岭的崇山峻岭里,才是我们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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