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室的这个角落里,浓重的血腥味与辛辣的酒精味,混合成了一种令人作呕的、奇异的气味,顽固地刺激着每个人的嗅觉神经。
那场野蛮的“手术”已经结束了。
孟广义那痛苦的嘶吼和剧烈的挣扎,终于渐渐平息了下去。孙先生为他仔细地检查过后,发现他那一度快要沸腾的体温,似乎奇迹般地,降下去了那么一丝丝,虽然依旧滚烫得吓人,但至少没有再继续恶化。而他的呼吸,也从之前那种短促而又艰难的嘶鸣,变得稍微平稳、悠长了一些。
虽然他依旧深陷于高烧和昏迷之中,面无人色得如同一张浸湿的宣纸,但所有人都知道,林岳那颤抖却又坚定的刀锋,和陈晴那冷酷却又精准的指导,硬生生地,将孟广义的一只脚,从鬼门关的门槛里,又给拖了回来。
然而,这短暂的胜利,并没有带来丝毫的喜悦。
当那根紧绷到了极限的神经猛然松弛下来之后,排山倒海般的疲惫与后怕,便如同潮水一般,淹没了每一个人。
梁胖子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孟先生,那个平日里总是运筹帷幄、如同定海神针般存在的男人,此刻却脆弱得像个婴儿。他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瘫坐在冰冷的石板地上,那张总是挂着憨厚笑容的胖脸,此刻写满了悲伤与茫然。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同样筋疲力尽的林岳,用一种近乎哀求的、嘶哑的声音说道:“把头……不……林岳,我们……我们不能再走了。”
他指了指地上的孟广义,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孟先生他……他刚刚才从鬼门关爬回来,身上那么大一个窟窿,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歇着!咱们要是再背着他在这鬼地方到处乱闯,随便一点颠簸,都能要了他的老命!我们就……我们就在这儿守着,哪儿也不去,等他……等他好一点,咱们再想别的办法。说不定……说不定外面会有人发现我们,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他说到最后,“救援”那两个字,连他自己都觉得毫无底气,声音低得如同蚊呐。
然而,他这番充满了感性与情义的话,却立刻得到了孙先生的附和。
孙先生爱怜地用袖子擦去孟广义额头上的冷汗,抬起头,一脸凝重地说道:“胖子说得有理。广义师弟现在的情况,就像一盏风中残烛,最忌讳的就是移动。他体内的毒素虽然暂时被压制,但元气大伤,心脉微弱,任何一点多余的颠簸和折腾,都可能让他伤口再次崩裂,引发血崩。从医理上讲,静养,是他现在唯一的活路。”
一位是跟随孟广一多年的、情同手足的兄弟;一位是精通医理、一心只为师弟性命着想的师伯。他们两人的话,掷地有声,充满了无可辩驳的“道理”。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那个刚刚经历了一场血腥洗礼、此刻还靠在墙壁上大口喘息的年轻人身上。
林岳没有立刻回答。
他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那场一个多小时的高度精神集中和体力消耗,让他也几近虚脱,站起来的动作,都带着一丝晃悠。
他沉默地走到一旁的墙壁前,借着手电光,仔细地看了看背包上的简易指南针和手表,然后,举起了手中那把依旧沾染着暗红色血迹的匕首,在冰冷的石壁上,用力地,划下了几道深深的痕迹。
他的这个举动,让所有人都感到莫名其妙。
然而,当他转过身来,再次面向众人的时候,他脸上所有的疲惫和情感,都已经被一种如同精密仪器般的、绝对的冷静所取代。
他没有发火,也没有争辩,而是用一种异常平静的、不带丝毫感情波动的语调,开始为众人,算一笔关乎生死的账。
“我们的食物,”他伸出一根手指,“所有的压缩饼干和牛肉干加在一起,在严格配给的情况下,最多,只能支撑我们四个人,三天的消耗量。师父他现在只能进流食,什么也吃不了。”
“我们的水,”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声音依旧平稳得可怕,“所有的瓶装水,总共还剩下不到四升。如果不进行剧烈运动,最大限度节省,勉强够我们喝两天。之后,我们就只能喝自己的尿。”
“我们的照明,”第三根手指竖了起来,“三支狼眼手电筒,都是满电状态。但是根据之前的测试,这种高强度光源,连续照明的极限时间,是十二个小时。我们不可能一直开着,就算间歇性使用,所有电池的电量加起来,最多,也只能再为我们提供十个小时左右的光明。”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刀子一般,缓缓地从梁胖子和孙先生那已经开始变得惊愕的脸上扫过。
然后,他用一种更加沉重、更加冰冷的语气,说出了最致命的一点。
“最关键的……是氧气。”
他指了指这片广阔得有些吓人的前殿,一字一顿地说道:“这座前殿,从结构上看,是一个半封闭空间。长、宽、高我们暂时无法精确测量,但可以估算出一个大概的容积。根据成年男性的静息耗氧量来计算,我们五个人,在这里什么都不做,每天就会消耗掉大约两千六百升的纯氧。我不确定这座墓里是否存在其他的耗氧物质,比如某些特殊的厌氧菌或者化学反应,但就算没有,以这里的空气存量,最多……四十八小时之后,我们就会因为二氧化碳浓度过高和氧气稀薄,开始出现头痛、恶心、以及……幻觉。”
他抬起手,用那把沾着血的匕首,指向那面封死了他们退路的巨大闸门石。
“七十二小时之后,就算我们不饿死,不渴死,也一定会因为缺氧,窒息而死。一个都活不了!”
林岳的声音并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梁胖子和孙先生的心上,将他们那些基于情义和感性的“道理”,砸得粉碎!
“所以,”林岳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锐利如鹰,“留在这里,不是等待救援,而是排着队,等待死亡!师父从小教我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斗’里,在这不见天日的地下,不动,即是死!”
梁胖子被林岳这番冷静到近乎冷酷的、用一个个冰冷的数字堆砌起来的分析,说得哑口无言。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无力反驳。因为他知道,林岳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血淋淋的、无法回避的现实。
但是,多年的情义,让他无法就此妥协。他通红着双眼,猛地站了起来,指着地上依旧昏迷的孟广义,几乎是咆哮着对林岳吼道:“道理我都懂!可是……可是孟先生他怎么办?!你说的这些,他都懂!但他现在这个样子,他能走吗?谁来背他?你来背吗?!这么重的伤,你把他颠死了怎么办?!这个责任,你负得起吗?!”
这是质问,更是挑战!
是在场所有人,对林岳这个新任“把头”的权威,最直接、最尖锐的一次挑战!
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
孙先生和陈晴都紧张地看着对峙的两人,手心里全是汗。他们知道,团队,已经走到了分裂的边缘。
林岳没有躲闪,也没有退缩。
他迎着梁胖子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目光,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他的面前。
两人相距不到半米,四目相对,一个充满了悲愤与不甘,一个则深邃得如同万年寒潭。
林岳死死地盯着梁胖子的眼睛,然后,一字一顿地,用一种比金石还要坚定和沉重的声音说道:
“我。来。背。”
这三个字,仿佛蕴含着千钧之力!
紧接着,他猛地提高了声调,那声音不再是冷静的分析,而是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属于一个团队领袖的绝对权威!
“从现在起,所有人都听我的!这是命令!”
他环视众人,下达了他成为“把头”以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不容反驳的正式命令!
“陈晴姐,你学识渊博,负责观察和勘测四周的壁画和机关,寻找任何可能的线索!孙师伯,您是医家高人,负责师父的伤情和用药!胖子哥,你力气最大,经验最足,负责所有装备的管理和我们身后的警戒!我……负责在前面带路,还有,背着师父!”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梁胖子,用一种斩钉截铁的、不留任何余地的语气,结束了他的话。
“我们……必须走!现在就走!”
在林岳那双黑得发亮的眼睛里,梁胖子看到了一种他无比熟悉,但又有些不同的东西。那是他曾经只在孟广义身上看到过的——那种将所有人的性命都扛在自己一个人肩上,然后毅然决然地走向未知深渊的……决绝与担当!
只不过,孟广义的担当,是儒雅的,是内敛的,是举重若轻的。而林岳的担当,则是锋利的,是霸道的,是带着一股宁可玉石俱焚也绝不后退的狠劲!
旧的时代,真的过去了。
梁胖子那因为愤怒而紧绷的身体,缓缓地松弛了下来。他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了快十岁、肩膀也远没有自己宽厚的年轻人,那双通红的眼睛里,慢慢地,涌上了一层复杂的水汽。
他张了张嘴,那声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林岳”,在喉咙里滚了滚,最终,变成了一个无比干涩、却又无比郑重的称呼。
“……好。把头。”
这场几乎要将团队撕裂的冲突,以林岳的绝对胜利,而告终。
他不仅在理论上,更在行动和意志上,彻底地、无可争议地,确立了自己在这支新团队中,绝对的核心领袖地位。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走到孟广义身边,用撕下的衣物和登山绳,制作了一个简易的、能够最大限度减少颠簸的背带,然后,在孙先生和陈晴的帮助下,将昏迷中的师父,小心翼翼地,却又无比坚定地,背在了自己那并不算宽阔的脊背之上。
那瘦削的肩膀,扛起的,是恩师的生命,是兄弟的信任,是整个团队渺茫的、未知的未来。
他站稳了身子,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迈开了探索这座未知地宫的……第一步。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最后的把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