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林岳的身体,完全没入那个狭窄盗洞的瞬间,一种截然不同于主墓道的、极致的压抑感,便从四面八方,潮水般地挤压而来。
这里,太狭窄了。
洞壁,几乎是紧紧地、严丝合缝地,贴着他的身体。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粗糙的、未经打磨的泥土和碎石,正在不断地摩擦着他的作战服,发出“沙沙”的声响。
整个盗洞,并非是垂直向上,而是保持着一个大约四十五度的倾斜角,不断地向上延伸。这使得攀爬,变成了一件极其艰难、也极其消耗体力的苦差事。
每一个向上移动的动作,都需要手脚并用,将手肘和膝盖,死死地抵住洞壁,才能勉强地,为身体提供一个稳固的支点。
而对于背负着孟广义的林岳来说,这种难度,更是被呈几何倍数地放大了。
师父那毫无知觉的身体,如同一座沉重的小山,死死地压在他的背上。每向上攀爬一米,林岳都感觉自己的肺部,像是被灌入了滚烫的铁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般的痛楚。额头上的汗水,早已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模糊了他的视线,又顺着脸颊,滴落进下方那无尽的黑暗之中。
然而,就在这令人几近窒-息的攀爬过程之中,林岳和紧随其后的陈晴,却不约而同地,发现了一些足以让他们感到震惊的细节。
这个盗洞的建造水平,实在是……太高了!
它的内部,绝非是人们想象中那种粗制滥造、随时可能坍塌的简陋土方工程。恰恰相反,它的建造者,显然是一位技艺已经臻于化境的土木高手。
每隔大约三四米的距离,在一些明显是土质较为疏松、或者是遇到了含水层的危险地段,洞壁的两侧,都用一种极其精巧的、完全不需要一钉一卯的木隼结构,进行了严密的加固和支撑。那些被削成特殊形状的木桩和木板,彼此之间,通过巧妙的力学原理,互相咬合,形成了一个个稳固无比的、足以抵抗巨大侧压力的三角形支护架。
“这是……‘卸岭’一脉的‘穿山锁子甲’!”
跟在队伍最后面、负责断后的孙先生,在看清了那些支护结构的样式之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充满了惊叹的感慨。
“好俊的活儿!这种完全凭借木隼之力、深入土层内部进行加固的技艺,是当年北派卸岭力士们,赖以成名的看家本领!没想到,时至今日,竟然还有人,能将这手艺,使得如此出神入化!看来,开凿这条盗洞的同行,是真正的北派顶尖高手!”
不仅如此,陈晴还敏锐地发现,这条盗洞,并非是完全笔直地向上延伸,而是在某些特定的位置,会巧妙地、利用岩体之间天然形成的微小缝隙,向侧方,进行一个微小的转向。
这些转向,看似无意,但实际上,却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它们,形成了一个个极其隐蔽的微型气孔,将地宫主墓道中的空气,与盗洞内部的空气,进行着极其微弱、但却持续不断的交换。
正是因为有了这些堪称神来之笔的通风设计,才保证了他们在这条深邃而又狭窄的盗洞之中,虽然感到无比沉闷,但却始终,没有出现缺氧的迹象。
大约向上攀爬了十几米之后,走在最前面的梁胖子,突然发出了一声低呼。
“停一下!前面……前面有个平台!”
众人精神一振,手脚并用地,加快了速度。很快,他们便来到了梁胖子所说的地方。
这里,是盗洞中一个天然形成的、稍微开阔一些的拐角平台,面积不大,但也足以让三四个人,勉强地直起腰来,获得片刻的喘息之机。
然而,也正是在这个小小的平台上,他们发现了一些,被前人所遗弃下来的东西。
“嘿!这……这是什么玩意儿?”梁胖子用脚,踢了踢地上的一件金属物品。
他弯腰将其捡了起来,却发现,那是一柄造型非常经典的、专门用于探土的洛阳铲。只不过,这柄洛阳铲,已经从中间的位置,断成了两截!
“他娘的,真够倒霉的,干活儿干到一半,吃饭的家伙都折了。”梁胖子嘟囔着,随手就想将那半截断铲扔掉。
“等等!”林岳却沉声喝止了他。
林岳从梁胖子的手中,接过了那半截断掉的洛阳铲。当他的目光,落在那处断口之上时,他的瞳孔,猛地,就是一缩!
这处断口,极其奇特!
它,根本就不像是被外力正常使用折断的!如果是正常折断,断口周围,必然会因为金属的延展性,而产生扭曲和撕裂的痕迹。
可是眼前的这个断口,却呈现出一种……一种如同被巨型野兽的獠牙,给硬生生“啃噬”过一般的、布满了极其深刻、且极不规则的“齿痕”!
那些深深嵌入精钢铲身的凹陷,绝非是人力所能造成的!
林岳的心中,瞬间,就升起了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
而与此同时,细心的陈晴,也在平台的另一个角落里,有了新的发现。
“这里……这里有一个被打开过的急救包!”
她指着地上那个被人随意丢弃的、空空如也的帆布急救包,以及散落在旁边的一些、明显沾染了已经干涸变黑的血迹的纱布和棉球,脸色凝重地说道:“从血迹的凝固程度来看,时间,应该就在不久之前。开凿这条盗洞的人,在这里,处理过伤员!”
断掉的洛阳铲……
沾血的纱布……
再加上这条建造得如此专业的盗洞……
一连串的线索,在林岳的脑海中,迅速地串联了起来。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推论,正在逐渐成形:
这伙技艺高超的北派同行,究竟,是在这地底深处,遭遇了何等恐怖的、足以将精钢洛阳铲都硬生生咬断的存在,以至于,身受重伤,甚至连吃饭的家伙,都来不及带走,就如此仓皇地……逃离了这里?
就在林岳紧锁着眉头,沉思之际,他手中那支高亮度手电筒的光柱,无意识地,扫过了平台内侧的墙壁。
突然,光柱的边缘,捕捉到了一片,似乎是与周围岩壁颜色不太一样的区域。
林岳立刻将光柱,聚焦了过去。
只见,在那块相对平整的石壁之上,有人,用一块黑色的木炭,极其潦草地,画下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如同鬼画符一般的字!
“这是……”林岳凑了过去,仔细地辨认着。
他很快就发现,这,根本就不是普通的汉字!而是一种字形极其古怪、笔画结构也完全颠覆了常规的、只有在旧社会盗墓贼之间,才会秘密流传的“切口”,也就是黑话!
这种黑话,是各个门派为了防止秘法外传、以及在墓中给“自己人”留下外人无法看懂的警示信息,而专门创造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对应着一句特定的行话。
林岳跟随着孟广义学艺多年,对于这种已经濒临失传的“切口”,也只是略知一二。
他辨认了许久,才终于,将那几个字,与脑海中的记忆,一一对应了起来。然后,他用一种无比凝重的、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语气,将那句话,缓缓地,念了出来:
“内有大凶,见血回头。”
“更遇恶犬护食。”
“满盘皆输,同行速退!”
当林岳念完这最后四个字时,他身后的梁胖子和孙先生,脸色,齐齐剧变!
因为,这句话里所包含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也太骇人了!
“‘内有大凶,见血回头’……”孙先生用一种梦呓般的语气,喃喃自语道,“这是盗墓行里,最高等级的警示语之一。意思就是说,这座大墓的内部,存在着他们也无法应对的、极其厉害的机关,或者是……‘不干净的东西’。并且,他们已经因此见血,出现了伤亡,所以才在这里,留下暗语,劝告后来者,不要再继续以身犯险了!”
“那……那‘更遇恶犬护食’呢?”梁胖子紧张地问道。
“‘恶犬’,”林岳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冰冷,“在我们的黑话里,指的,不是真正的狗。而是另一伙,完全不讲江湖规矩、行事心狠手辣的同行!”
“而‘护食’,指的,自然就是争夺这座墓里的宝贝!”
“至于最后那句‘满盘皆输,同行速退’,则是在告诉所有能看懂这句话的‘自己人’,他们,已经在这场争斗中,损失惨重,被迫放弃了这次行动。并且,强烈警告我们,立刻原路返回,不要再来这里,白白送死了!”
林岳的话音,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久久回荡。
这一刻,所有的谜团,都被这条短短的“留言”,给彻底解开了。
林岳的脑中,也终于,勾勒出了一幅清晰无比的、关于这座地宫之中,三方势力相互交错的完整图景:
首先,是这伙技艺高超的北派高手(伪装者),他们率先找到了这座大墓,并且,成功地潜了进来。
然而,在探索的过程中,他们,遭遇了某种足以咬断洛阳铲的“大凶之物”,并且,团队中出现了伤员。
就在他们准备处理伤口、并商议撤退的时候,同样找到了这里的、金先生手下的那支武装小队(恶犬),也发现了他们留下的那个伪装盗洞!
双方,随即爆发了激烈的冲突和交火!
这伙北派高手,在已经有伤员的情况下,自知,绝对不是那群手持现代化自动武器的“恶犬”的对手。于是,他们果断地,选择了放弃,仓皇地,从这条他们自己开凿的盗洞之中,逃离了这里!
并且,在逃离之前,出于江湖道义,他们在这里,用黑话,留下了这条充满了血泪的警告!
现在,一个更加严峻的问题,摆在了林岳的面前。
他们,正走在这条,由前人验证过的“逃生之路”上。
那么,在这条路的尽头,等待着他们的,究竟,会是能够重见天日的出口?还是那个连顶尖北派高手,都感到恐惧的“大凶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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