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镇的风,还带着战火灼烧后的焦糊味。断壁残垣间新抽的野草沾着晨露,刚垒起的土坯房炊烟袅袅,这片饱经兵燹的土地刚有几分复苏的迹象,王临推行“三制”的决心,便如千钧巨石砸入静湖,激起的波澜几乎席卷了镇中每一个角落。新政像一道曙光,照进了镇民们灰暗的日子,却也无可避免地撞上了旧有的利益藩篱与千年积习,明处的抱怨与暗处的算计,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
兵农合一制的推行,率先在军营里炸开了锅。那些从流民中征召的民兵,大多本就是庄稼汉出身,放下锄头拿起刀枪是为了活命,如今让他们重新扛起农具,虽有抵触却也尚能接受。可白琼英带来的夏军降卒,却是另一番光景——他们打了大半辈子仗,早已习惯了“打仗吃粮、论功行赏”的日子,刀枪剑戟耍得熟练,面对田地里的泥土却满脸嫌恶。尤其是几支原夏军精锐小队,个个身经百战,骨子里带着军人的傲气,潜意识里竟将种地视作“泥腿子才做的贱役”,觉得折损了武将的身份。
“老子当年跟着夏王横扫河北,斩将夺旗何等风光!如今倒好,要在这破地里刨土?”夕阳下的操练场边,一个满脸横肉的原夏军小头目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腰间的旧刀鞘被他攥得咯吱响。他叫孙彪,曾是夏军里的百人将,投降后没得到预想的官职,心中本就憋着火气,此刻正撺掇着身边几个老部下:“咱们当兵是为了建功立业,可不是来当佃户的!王临这是把咱们当牛马使唤,有这力气,不如去抢些粮草来得痛快!”
这话像火星掉进了干草堆,几个降卒顿时附和起来,有人把手中的木锄往地上一扔,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孙大哥说得对!种地哪有打仗痛快,这日子没法过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传到了赵锋耳中。这位跟着王临起家的猛将,性子素来火爆,一听这话当即勃然大怒。第二日清晨,全体军民在操练场集合,本该进行队列操练的时刻,赵锋却扛着一把崭新的铁锄大步流星地走上台,铁锄的锄刃在晨光下闪着冷光。
“都给我听着!”赵锋的嗓门如同洪钟,震得人耳膜发颤,“主公推行兵农合一,不是让你们当牛马,是让咱们自己种粮、自己保命!乱世之中,没粮食就得饿死,没兵就得被人欺负!”他说着,转身大步走下台,径直走向镇外新开垦的田地,铁锄“呼”地一声抡起,带着风声砸进地里,翻起一大块带着湿气的泥土。“主公说了,军民一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赵锋第一个下地,谁敢觉得委屈,现在就站出来!”
他猛地回头,那双经历过尸山血海的眼睛如同鹰隼般扫过队列,凶悍的气势让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孙彪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方才的嚣张气焰瞬间消散,队列里鸦雀无声,连咳嗽声都不敢有。
这时,一道纤细却挺拔的身影也走出了队列,正是白琼英。她一身劲装,裙摆束在腰间,往日里握着长枪的手,此刻竟也拎着一把小巧些的铁锄。“赵将军说得没错,”她的声音清亮,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咱们吃的每一粒粮食,都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如今秦王殿下自顾不暇,没人能一直接济咱们,想要活下去,就得自己动手。”
说罢,她走到赵锋身边的田埂上,挽起衣袖,露出白皙却结实的小臂,一锄一锄地跟着开垦起来。泥土溅到了她的脸颊上,她却毫不在意,额角渗出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反倒让那张英气的脸庞多了几分烟火气。将士们看着主将尚且如此,心中的怨气顿时消了大半——连战功赫赫的白将军都能放下身段种地,他们又有什么理由抱怨?
王临不知何时也站在了田埂边,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他走到白琼英身边,递过一块干净的麻布:“白将军,歇会儿再干,别累着了。”
白琼英抬头,恰好对上王临温和的目光。往日里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她,此刻竟莫名有些慌乱,耳根悄悄泛起红晕,连忙接过麻布擦了擦汗,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谢主公关心,末将不累。”她匆匆低下头,继续锄地,心跳却莫名快了几分——自从归降以来,王临待她敬重有加,从未因她是降将而有所猜忌,这份信任与包容,像一颗种子,在她心底悄然生根发芽。
王临看着她略显局促的样子,嘴角微微上扬,转身对队列朗声道:“诸位放心,兵农合一,操练与耕种轮换进行,绝不会耽误军事。种出来的粮食,除了上缴一部分充作军饷,其余全归你们自己所有。等秋收之后,家家户户都能有余粮,孩子们能吃饱饭,老人们能安享晚年,这难道不是你们想要的日子?”
这番话戳中了众人的心底最软处。队列里的窃窃私语渐渐变成了沉默,随后,有人默默捡起了地上的锄头,跟着走向田地。孙彪看着身边人都动了起来,也只能不情不愿地拿起锄头,心里却暗自记下了这笔“账”。兵农合一制,就在这样艰难的开局中,一步步坚定地推行开来。
相较于兵农合一的直接冲突,简化吏治面临的阻力则更为隐蔽,也更为复杂。王临废除了往日繁琐的层级管理,推行里正推选制,本意是让百姓自己选出可信之人打理基层事务,可王家镇的人员构成太过复杂——原镇民、逃难而来的流民、投降的降卒,三股势力各有隔阂,推选里正的过程,无形中变成了一场权力的争夺。
镇东的破庙里,几个黑影借着烛光密谋。为首的是原李家庄的头目李三柱和张老栓,他们当初带着庄户投降王临,本以为能谋个一官半职,没想到推选里正时,竟被一个毫无背景的流民老汉给比了下去。“那王临真是瞎了眼!”李三柱狠狠拍了下桌子,烛火晃动,映得他脸上的皱纹越发狰狞,“咱们李家庄的人跟着他出生入死,到头来,反倒让一个外来的穷酸当了里正,他这是不把咱们放在眼里!”
张老栓捻着山羊胡,眼神阴鸷:“依我看,王临此举根本不是为了百姓,是想扶持自己人,把咱们这些老势力都踢开,以后好随意盘剥咱们!”他压低声音,“咱们得想办法把里正的位置抢回来,不然以后在王家镇,咱们就没立足之地了。”
几人低声商议着,决定暗中串联其他对选举结果不满的人,散布谣言,说那当选的流民里正收了王临的好处,以后要加重赋税,还打算把流民的土地都收归“公有”。谣言像瘟疫一样在镇中蔓延,不少不明真相的镇民开始人心惶惶,甚至有人跑到苏老丈家中哭诉,希望能换个里正。
王临对此早有预料。他深知基层稳定的重要性,当即召集苏老丈、刘仁、柳轻眉和秦玉罗,成立了临时的核查小组,明确规定里正人选“首重公心,次看能力”,无关出身,只看是否能为百姓办实事。
核查现场设在镇中心的大槐树下,王临亲自坐镇。李三柱和张老栓也来了,带着几个支持者,想在众人面前发难。轮到面试那两位有拉票嫌疑的原李家庄头目时,王临目光锐利如刀:“你们说自己能当里正,那我问你们,镇西的灌溉水渠年久失修,若你们当选,打算如何解决?流民与原镇民的地界纠纷,又该如何调停?”
那两个头目顿时语塞,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他们平日里只知道争强好胜,哪里想过这些民生琐事。王临冷笑一声,当即否决了他们的候选资格,转而看向一旁站着的一个中年汉子:“你叫王二牛是吧?我听说你牵头组织流民修了三条小路,还主动把自家分到的田地让给了更困难的人家,说说你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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