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方孟雪抬起眼，目光却并未看向杨再兴，而是转向身侧一直垂首不语的女儿。
她声音依旧冰冷，“玲儿！”她唤道，语气平淡无波，“此事……关乎你……便由你，与你这位‘师兄’，分说清楚吧。”
谢玲儿闻声，娇躯微微一颤。
“师……师兄……”她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杨再兴浑身剧震，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望向谢玲儿！
师兄？她竟然叫我师兄？
十年来，自从师母“病逝”。
她对自己，总是客气而疏离，甚至带着几分莫名的抗拒。
他年少时便深藏心底的那份倾慕，从未得到过半分回应，久而久之，也只好深深埋藏。
今日，在她那“死而复生”，充满恨意的母亲面前，她竟然……主动唤自己“师兄”？
谢玲儿将杨再兴眼中的震惊与疑惑看得分明。她强压下心头的酸楚与愧疚，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坚定，继续说道：
“师兄……今日请你前来，是有一件关乎天下苍生、亦关乎你我两家未来的大事，欲与师兄共商。”她微微停顿，目光扫过母亲方孟雪，见其微微颔首，才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句石破天惊的话：
“如师兄所见……家母……便是西域拜月教教主。”她语气沉重，“如今赵宋朝廷，昏庸无道，君臣苟安，民不聊生。家母欲联合天下有志之士，共举义旗，推翻这无道昏君，另立新朝，还天下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她一边说，一边紧紧盯着杨再兴的眼睛。
“师兄……”谢玲儿的声音微微提高，“家母深知，师兄你……亦对赵宋朝廷心存不满，早有匡扶天下之志。如今，我们手握皋亭山五万精锐，教中更有万千忠勇教众。若能与师兄联手破敌……大事何愁不成？届时，师兄便是开国功臣，青史留名！”
杨再兴是何等人物！他瞬间想起了沈青河的密嘱——“见机行事，极力配合，虚与委蛇，探其虚实”！
原来如此！青河姑娘与玲儿的“离间计”，已然奏效！
拜月教果然想拉拢我联手造反！
而玲儿此刻，正被迫扮演说客的角色！
她需要我配合，需要我暂时“投诚”，以取信于她母亲，为后续计划争取时间！
想通此节，杨再兴心中豁然开朗！
他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看向方孟雪，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前辈……不，教主！如今，赵宋早已腐朽至此，某……亦早有此心……”他仿佛下定了决心，重重抱拳，单膝跪地！
“晚辈杨再兴！愿凭教主差遣！共举义旗，万死不辞！” 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情真意切！仿佛真被这“推翻昏君、另立新朝”的“大业”所鼓舞！
方孟雪端坐椅上，冷冷地俯视着跪在堂下的杨再兴。
她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鹰隼般，细细审视着杨再兴的每一个细微表情，每一句措辞。
良久，她嘴角才勾起一抹极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
“很好！”她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你先起来吧！”
然而，杨再兴并未立刻起身，反而微微垂首，眉头紧锁，仿佛内心正经历着激烈的天人交战。
堂内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目光聚焦在这位刚刚“投诚”的年轻人身上。
方孟雪高坐主位，面无表情，她在等，等一个能让她彻底放下戒心的理由。
片刻的沉默后，杨再兴终于抬起头，他目光掠过方孟雪，飞快地在谢玲儿身上一扫而过。
“教主……晚辈……晚辈愿效犬马之劳！只是……”他刻意顿了顿，显露出难以启齿的模样，“只是……晚辈斗胆，有一事相求！若教主能应允，晚辈……晚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哦？”方孟雪眼中精光一闪，身体微微前倾，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声音冰冷，听不出喜怒：“何事？但说无妨。只要不过分，本教主……未必不能成全你。” 这话，既是鼓励，更是试探。
“若……若他日，教主大事得成！还望教主……将玲儿师妹……她……”杨再兴再次停顿，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许配与晚辈为妻！”
方孟雪，在听到这个“非分之请”后，非但没有动怒，眼中那最后一丝疑虑，反而如同冰雪遇阳，顷刻间消融殆尽！
她紧绷的身体缓缓靠回椅背，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满意”的笑容！
是了！这就对了！一个毫无所求、一心只为“大义”的投诚者，才最值得怀疑！人性本私，尤其是年轻人，岂会没有欲望？
杨再兴年轻气盛，对玲儿早有倾慕之心，以此作为交换条件，合情合理！这恰恰证明了他的“诚意”，他有所图，才更容易被掌控！
方目光如电，射向杨再兴：“我当是何事！原来……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她语气一转，“好！杨再兴！本教主今日便应了你！若他日大事可成，你居功至伟，本教主便将玲儿许配于你！”
说罢，她猛地转头，看向自己的女儿，“玲儿！你可听见了？杨再兴对你一往情深，更愿为我教大业效力！你……意下如何？”
谢玲儿低下头，声音轻得如同风中残絮，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女儿……女儿但凭母亲做主。”
“好！很好！” 方孟雪抚掌大笑，志得意满！“既然如此，此事便这么定了！杨再兴，你起来吧！从今日起，你便是我拜月教的人！待大事已成，本教主亲自为你二人主婚！”
杨再兴 “感激涕零”地再拜：“多谢教主成全！晚辈……定不负教主厚望！” 他站起身，目光“情不自禁”地望向谢玲儿，眼中充满了“爱慕”与“喜悦”。
大事虽定，盟约虽成，甚至以女儿的婚约为饵，暂时拴住了这个关键的年轻人。
但……她方孟雪之所以能生存下来，靠的，从来不是轻信。
信任！那是这世上最廉价，也最致命的东西。唯有牢牢握在手中的控制力，才是真实的。
“杨再兴！”她唤道，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你既入我教门，共举大业，便是自己人！有些话，本教主便直说了。”
杨再兴心中一凛，躬身道：“教主请讲，晚辈洗耳恭听！”
“好！”方孟雪微微颔首，“临安局势，瞬息万变。我等在此盟誓，城外却不可无人主持大局。尤其皋亭山那五万兵马，乃重中之重，不容有失！因此……你今晚便需立刻返回。”
不等杨再兴回应，她目光一转，落在一旁如幽灵般静立的仇傲天身上，声音陡然转厉：“仇左使！”
“属下在！”仇傲天应声出列！
“你即刻挑选三十名内堂精锐好手。”方孟雪命令道，“随杨再兴一同返回。明为护卫，实为辅助，沿途一切事宜，皆需听从杨再兴调遣；若遇突发状况，你等需全力保护其安全，并……及时向本教主禀报！”
杨再兴心中冷笑，果然如此！那方孟雪生性多疑！从未真正放心过任何人！
这三十名“精锐”，名为辅助，实为枷锁！尤其是这冷冰冰的仇傲天，武功高强，心狠手辣，更是悬在头顶的一把利剑！自己日后的一举一动，恐怕都难逃其耳目！
然而，他连忙躬身，“教主……教主思虑周详！晚辈……晚辈何德何能，竟劳教主如此厚爱，派仇左使与诸位兄弟护卫！晚辈……定不负教主信任！”
方孟雪对杨再兴这番“识趣”的表现，似乎颇为满意。
她挥了挥手：“既如此，事不宜迟！你二人这便去准备吧！莫要……让本教主失望。”
“晚辈遵命！定当竭尽全力！”杨再兴再次躬身，语气斩钉截铁。
他说完，不再停留，转身便向堂外走去。
仇傲天则如影随形，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一步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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