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天空，像一块浸透了脏水的破布，沉沉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头顶，也压在陈默——现在叫楚歌——的心上。轮回的眩晕感尚未完全散去，但远比那眩晕更强烈的，是这具名为“楚歌”的身体所承载的、近乎崩溃的物理感知。
“妈的……这次是地狱难度体验券吗？”他连在心里吐槽的力气都快要被抽干了。
那不是普通的寒冷，而是带着江淮地区冬季特有湿气的、无孔不入的阴冷。它顺着破烂麻布的每一个孔洞钻进来，缠绕着仅有一层薄薄皮甲覆盖的躯干，再像冰锥一样狠狠扎进骨头缝里。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被冻成黏稠的冰沙，每一次心脏无力的搏动，都像是在推动着冰冷的泥浆在血管里艰难前行。牙齿不受控制地上下撞击，发出“咯咯”的轻响，在这片死寂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他试图蜷缩得更紧，像一只试图保存体温的虾米，但身下那冻结得如同铁板般的土地，只会贪婪地吸取他体内最后一丝热气。脚趾早已失去知觉，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只有左脚踝处一阵阵陈旧伤带来的、带着酸胀的钝痛，提醒着他这具身体还“活着”。
胃袋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然后用力揉捏，空荡荡的腹腔里传来一阵阵灼烧般的痉挛。这感觉他并不陌生，在之前某次戍卒重生中体验过，但这一次，伴随着极致的寒冷，这种饥饿感被放大了无数倍，变成了一种足以吞噬理智的虚弱。他眼前时不时地闪过一些乱七八糟的食物幻象——热腾腾的粟米饭、油汪汪的肥肉，甚至是在某个富贵轮回里嗤之以鼻的、过于甜腻的糕点。唾液本能地开始分泌，但干裂的嘴唇和如同砂纸摩擦的喉咙，立刻将这微不足道的生理反应也扼杀了。这身体的原主，恐怕已经很久没吃过一顿像样的东西了。
汗液长期浸渍发酵的酸馊气、伤口在恶劣环境下溃烂流脓的甜腥恶臭、牲畜（如果还有的话）粪便的骚气、还有这么多人挤在一起无法清洁的体味，以及泥土、铁锈、绝望混合在一起的、难以言喻的气味……这一切构成了一股浓烈的、几乎能形成实质的屏障，挑战着呼吸道的极限。陈默（楚歌）不得不尝试用嘴巴进行浅呼吸，但冰冷的空气直接灌入肺部，引发了一阵压抑的低咳。
他微微偏过头，用冻得僵硬的眼角余光打量四周。
和他挤在一起的，是几十个同样形容枯槁、眼神空洞的“同袍”。他们像一群被抽走了灵魂的破布娃娃，随意地丢弃在这道象征意义大于实际防御能力的矮墙下。有人把脑袋深深埋进膝盖，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冻僵；有人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面前一小块泥地，目光没有焦点；还有人偶尔会因为寒冷或疼痛发出一两声微不可闻的呻吟，旋即又被无边的死寂吞没。他们身上的皮甲比他的更破，手中的兵器（如果还有的话）也大多残损不堪，长戟断了矛头，剑刃布满缺口。这是一支已经被打断了脊梁骨的军队，士气早已跌穿地平线，只剩下生物本能在维持着最基本的“存在”。
远处，汉军和诸侯联军的营盘依着山势连绵起伏，旌旗在灰暗的天光下隐约可见，如同环绕在猎物周围、耐心等待最后时刻的狼群。即便隔着这么远，似乎也能感受到对方营地里那种井然有序、兵精粮足所带来的压迫感。与之相比，自己所在的这片楚军核心区域，死气沉沉得如同坟场。
“项王军壁垓下，兵少食尽……”陈默（楚歌）的脑海里自动浮现出《项羽本纪》里的句子，内心一片麻木的平静，“司马迁写得还是太含蓄了。这哪是‘兵少食尽’，这分明是‘兵烂食绝’，外加环境debuff叠满。”
他甚至没有力气去愤怒或者不甘。经历了十几次花样翻新的死亡，从宫廷阴谋到战场拼杀，从背后冷箭到当面抹脖子，他对“绝境”这个词已经产生了某种程度的免疫力。尤其是上一世，作为“项默”都尉，他已经近距离感受过项羽集团末路的压抑，此刻重生为最底层的小卒，反而有种“靴子落地”的解脱感。不用再思考战略，不用再担心背锅，只需要……等待。
等待那注定的结局。
就在这时，那个熟悉、机械，但此刻听起来格外欠揍的声音，在他意识深处响起，语调甚至带着点欢快的起伏，像是终于等到了期待已久的大戏开场：
【叮！终极副本【垓下悲歌】已载入。环境渲染：极致绝望（物理+精神）。身份载入成功：普通楚卒‘楚歌’（炮灰级，无特殊技能，装备破损，状态：饥饿\/寒冷\/轻伤\/绝望）。终极任务发布：体验并核验历史。生存？那太俗了。本阶段目标：作为一名合格的时空“质检员”，深入一线，实地考察该历史事件的真实性、感染力及细节完成度。生存评估将依据您的“质检”表现进行随性打分。祝您观影愉快，挑刺成功！】
陈默（楚歌）：“……”
质检员？核验历史？还特么随性打分？
他花了三秒钟来消化这系统一如既往的混账逻辑。合着这次他不是来求生，也不是来改变什么的，就是纯粹被拉来当“历史真实性调查员”了？在随时可能冻死、饿死或者被乱刀砍死的情况下，让他去考察“四面楚歌”的演唱水平、“霸王别姬”的戏剧张力以及“乌江自刎”的动作设计？
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冲淡了些许肉体的痛苦，他差点没气乐了。
“行吧……”他对着冰冷的空气，用几乎冻僵的嘴唇无声地翕动，“既然横竖都是个死，这次……老子就客串一回吹毛求疵的观众兼评委。”
他尝试活动了一下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感受着那刺骨的冰凉和僵硬，内心开始了他的第一次“质检”记录：
“环境搭建： 氛围营造满分，绝望感、窒息感扑面而来，细节到位，包括但不限于：低温物理伤害、饥饿debuff、卫生条件恶劣、士气低落可视化。堪称史诗级悲剧舞台。道具服装： 楚卒装扮高度写实，衣物破损程度、皮甲锈蚀状态符合‘兵少食尽’的设定，武器磨损严重，可信度极高。群演状态： 眼神空洞，动作麻木，情绪到位，毫无表演痕迹——废话，都快真死了还演个屁。”
就在他内心疯狂吐槽，试图用这种方式转移对痛苦的注意力时，一阵微弱却极具穿透力的啜泣声，从他右侧不远处传来。
他勉强转动脖颈看去。那是一个看起来年纪极轻的士兵，可能才十五六岁，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此刻，他正把脸埋在一个年长些的老兵怀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那老兵面容枯槁，眼神同样黯淡，只是用粗糙的手掌一遍遍机械地拍着年轻士兵的后背，嘴唇抿得死死的，一言不发。
周围的其他人，对此毫无反应，仿佛早已司空见惯，或者说，连表示同情的气力都已耗尽。
陈默（楚歌）看着这一幕，内心oS再次启动：“情感戏铺垫： 已经开始。通过新兵崩溃展现军队心理承受极限，为后续‘四面楚歌’引爆情绪做铺垫。手法传统但有效。演员（年轻士兵）情绪饱满，感染力强。就是……有点费新兵。”
他收回目光，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自身的痛苦和周围的绝望环境上。寒冷如同附骨之疽，饥饿感一阵阵袭来，提醒他这具身体的极限。他知道，按照“剧本”，更摧残人心的戏码还在后面。
“质检员也不好当啊……”他内心哀叹一声，努力将自己更深入地缩进那根本无法提供任何温暖的破旧皮甲里，感受着身下大地传来的、死亡般的冰冷，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来吧，”他在心里，对着那冥冥中的“导演”和该死的系统说道，“让暴风雪，和楚歌，来得更猛烈些吧。我倒要看看，这台经典悲剧，有没有史书上写的那么标准。”
【系统记录：宿主‘楚歌’心态已调整为【历史质检模式】。终极副本【垓下悲歌】第一阶段【绝望舞台】观测中……背景音乐（楚歌）加载进度10%……请质检员保持警惕，注意捕捉细节瑕疵。】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大秦轮回指南：从入门到入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