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胎碾过国道湿漉漉的路面,发出单调的嘶嘶声。凌晨两点,雨水像浓墨一样泼洒在车窗上,雨刮器以最快的频率左右摇摆,也只能勉强撕开一道狭小的视野。
黄大金用力眨了眨干涩发红的眼睛,试图驱散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疲惫。从外地出差赶回本市,连续开了七八个小时的车,身体的每一个零件都在发出抗议。胃里空得发慌,咖啡因早已失效,只剩下一种虚脱般的无力感。
这条国道他跑过很多次,熟悉得闭着眼睛都能数出有几个大弯。
但在这个糟糕的雨夜,一切看起来都有些陌生和扭曲。两旁是望不到边的农田和黑黢黢的树林,偶尔有远处村庄的零星灯火。
就在他几乎要被睡意俘虏的时候,前方不远处的路边,突兀地出现了一团暖黄色的光晕。
是眼花了吗?黄大金使劲揉了揉眼睛,放缓了车速。
不是幻觉。
那确实是一家亮着灯的便利店,孤零零地矗立在国道旁的一片空地上。
白色的灯光从宽大的玻璃窗里透出来,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红蓝相间的招牌上,“安心便利店”几个字清晰可见。
黄大金心里涌起一股绝处逢生般的庆幸。在这种时间、这种天气,能找到一家还在营业的便利店,简直是天赐的运气。他需要热咖啡,需要食物,更需要停下来喘口气。
他打转向灯,将车稳稳地停在了便利店门口那不算宽敞的停车区。
熄火下车,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他缩了缩脖子,快步推开玻璃门。
“叮咚——”一声清脆的电子音提示有客到来:“欢迎光临”
店内的光线比外面看起来还要明亮,甚至有些刺眼。空调开得很足,暖烘烘的空气带着一股清洁剂和食物混合的奇怪味道。
货架整齐得过分,商品琳琅满目,但却异常安静,静得能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和外面隐约的雨声。
柜台后面,坐着一个穿着蓝色工装马甲的男人,看起来五十岁上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色是一种不太健康的苍白。
他正低头看着一份报纸,听到门响,才缓缓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用一种平板的语调说:“欢迎光临。”
黄大金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他走到饮料柜前,拿了一瓶功能饮料,又到热食区挑了一个热气腾腾的包子,最后来到柜台,又要了一杯现磨的热美式。
老板动作慢条斯理地给他接咖啡,手指细长,没什么血色。结算的时候,黄大金拿出手机扫码支付,信号似乎不太好,转了半天才成功。
“这雨可真大。”黄大金试图搭句话,打破这令人不适的寂静。
老板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有些空洞,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便把装好东西的塑料袋递了过来。自始至终,他的脸上都没有一丝笑容,甚至没有任何属于活人的鲜活气息。
黄大金心里有些发毛,也不想多待,接过袋子,道了声谢,便匆匆推门离开了。
重新回到冰冷的雨夜中,他反而松了一口气,刚才店里那种过分整洁和死寂的氛围,让他感觉有些压抑。
他快速发动车子,驶离了这片温暖的光晕。从后视镜里看,那家“安心便利店”依旧亮着灯,像茫茫黑暗中的一座孤岛,只是变得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雨幕和夜色里。
回城后的日子,工作忙得脚不沾地,黄大金很快就将那个雨夜的经历抛在了脑后。
直到一个月后,公司又有一个项目需要他亲自去那边洽谈。回程时,他再次走上了那条国道。这次是白天,天气晴朗,阳光明媚,路边的田野绿意盎然,一切都显得生机勃勃。
车子驶近记忆中那个便利店的大致位置时,黄大金下意识地放慢了车速,目光在路边搜寻着。
没有。
那片空地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红蓝招牌的便利店。只有杂草丛生的荒地,以及……荒地中央,一座孤零零的、用水泥修葺的坟墓。
黄大金猛地踩了一脚刹车,将车停靠在路边。
他以为自己记错了位置,又往前开了一段,再折返回来。
没错,就是这里。旁边那个标志性的急转弯,路对面那棵形状古怪的老槐树,都明确地指向这个地点。
可是,便利店呢?
他熄了火,下车走了过去。靠近了看,那座坟更显突兀。
墓碑是新的,上面刻着字。当黄大金看清墓碑上的名字和照片时,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墓碑上的照片,赫然就是一个月前那个雨夜,他在便利店里见到的那个老板!那张苍白的、没什么表情的脸,此刻正从黑白照片里静静地“看”着他。
墓碑上刻着生卒年月——店主死于个三年前。
黄大金只觉得头皮发麻,心脏狂跳。他踉跄着后退几步,几乎要站立不稳。
那天晚上,他进去了一家根本不存在的便利店?和一个已经死了三年的人做了交易?
他猛地想起那天在店里的怪异感觉:过分的整洁和安静,老板苍白的脸色、空洞的眼神、冰冷的触感(递塑料袋时似乎有短暂的接触),以及那杯喝起来味道有些奇怪、事后让他拉了半天肚子的咖啡……
难道……难道他撞鬼了?那家便利店,是……
他不敢再想下去,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回到车上,发动引擎,油门踩到底,逃也似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回到城里,黄大金大病了一场,连续几天高烧不退,梦里反复出现那个老板苍白的面孔和那座孤坟。病好后,他精神萎靡了很久,对夜间行车产生了强烈的恐惧。
这件事成了他心里的一个结,一个不敢触碰的噩梦。
他试图告诉自己那是极度疲劳下的幻觉,但那个墓碑上的照片和日期如此清晰,根本无法用幻觉来解释。
半年后,因为工作调动,黄大金再次有机会经过那条国道。
这次,他鼓足了勇气,决定白天再去那个地方看一看。他需要确认,需要给自己的恐惧一个交代。
当他再次将车停在那片荒地旁时,眼前的景象让他愣住了。
坟,还在。
但不同的是,坟前摆放着一些新鲜的水果和糕点,还有烧过纸钱的痕迹。旁边,还停着一辆破旧的三轮车,一个穿着朴素、皮肤黝黑的老农正蹲在坟前,默默地抽着旱烟。
黄大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老人家,请问……”他小心翼翼地开口。
老农抬起头,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他看了看黄大金,又看了看那座坟,叹了口气:“来看阿贵的?”
阿贵?黄大金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这可能是那个便利店老板的名字。他含糊地应了一声。
“唉,阿贵是个苦命人呐。”老农磕了磕烟袋锅,打开了话匣子,“他以前就在这路边开了家小卖部,生意还行。人老实,就是命不好。得了急病,没撑过去,说没就没了。”
黄大金的心跳又开始加速,他指着那座坟,声音有些发颤:“他……他是不是死了快三年了?”
“是啊。”老农肯定地点点头,然后又有些奇怪地看了黄大金一眼,“你怎么知道?你认识阿贵?”
黄大金没有回答,而是急切地追问:“那……那他以前开的那家便利店呢?房子呢?”
“早就拆啦!”老农用烟袋杆指了指坟包,“阿贵生前就念叨,说这辈子就守着这个店了,死了也要守着这块地。他没什么亲人,村里人按他的遗愿,就把店拆了,把他埋在这店原址上了。你看,这水泥台子,就是原来店的地基……”
黄大金如遭雷击,呆立当场。店早就拆了,人死了快三年了。那他一年前那个雨夜,看到的是什么?
进去的是什么?和他说话的那个“人”,又是谁?
老农似乎没有注意到黄大金的异常,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不过啊,也邪门。刚埋下去那阵子,有好几个晚上开车的司机都说,半夜路过这儿,还能看到阿贵的店亮着灯,好像还在营业一样。有人说,是阿贵舍不得他的店,魂魄还留在这儿……后来村里请人做了场法事,这怪事才慢慢少了。你这后生,是听说了啥才来的?”
黄大金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座冰冷的坟墓,照片上的“阿贵”依旧面无表情。
他再也没有勇气停留,对老农胡乱点了点头,转身逃回了车上。
这一次,他彻底明白了。那个雨夜,在极度的疲惫和恶劣的天气下,他误入了一个不属于活人的空间,一个由执念构筑的幻境。
那个“安心便利店”,是店主阿贵死后都无法放下的执念所化。而他,在不知不觉中,完成了一次与亡魂的诡异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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