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在傍晚时分抵达了这座陌生的城市。陈屿拖着简单的行李箱走出车站，初夏的风带着一丝黏腻的温热，吹拂着他因紧张而微微汗湿的掌心。手机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兔子头像跳动起来。
“到了吗？我在出站口等你。”——林晚。
一年了。在那个冷门的书评论坛，因对一本晦涩小说的不同解读而相识，从卡夫卡聊到食堂的番茄炒蛋，从宇宙的尽头聊到昨晚失眠时数了多少只羊。
他们交换过照片，她有一头浓密如海藻的长发，眼睛很亮，带着些许忧郁。他们没通过电话，没视频过，林晚说，她喜欢文字构建的神秘花园。
这次奔现，是林晚主动提出的。
他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她。白色连衣裙，海藻般的长发，和照片里几乎一样，只是脸色在暮色中显得有些过于苍白。
“陈屿？”她走上前，声音轻柔，带着点飘忽。
“林晚。”陈屿笑了笑，心跳加速。
林晚很自然的挽住陈屿的手，问了一些坐火车累不累的问题：“坐那么久的车很累吧！饿吗？”
“还行。”陈屿脸红的挠挠头，没想到网恋的女友居然那么温柔贴心，他赚翻了，只是林晚的手有点凉 。
“你手怎么那么凉？”
“这里气温昼夜变化大。”林晚摩擦着胳膊说。
陈屿看着面前的女朋友穿着单薄的连衣裙一下子明白了，内心懊恼，急忙脱下了外套给林晚披上。
“我们去看电影吧！我买了电影票，时间刚刚好。”林晚看着陈屿这举动，害羞低下头，随即拿出早已买好的电影票递到陈屿面前。
“电影？这么急？”
“嗯，《永恒之夜》，票很难买的。”林晚的语气带着温柔的坚持。
陈屿压下异样，不过内心还是窃喜的，毕竟两个人看电影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随即跟随她他伸手拦下一辆略显陈旧的出租车。
陈屿报出地址：“南华路143号，星悦影院。”
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听到地址后，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微妙，但没说什么，默默发动了车子。
城市华灯初上，车窗外的景色逐渐由繁华变得有些冷清。最终，出租车停在了一条不算主干道的街边。
南华路143号，是一家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星悦影院”。
招牌霓虹灯缺了几个笔画，外墙略显斑驳，但里面透出灯光，门口也有人进出，看起来是一家正常的、只是稍显老旧的电影院。
陈屿暗自松了口气，看来是自己多心了。他付了车费，和林晚一起下车。
“奇怪……”司机摇下车窗，探出头，皱着眉对陈屿低声快速说了一句：“小伙子，这星悦影院……”
突然，一阵大风吹来打断了师傅的话，大风刮的师傅睁不开眼。
陈屿隐约听到了司机的话尾，心头掠过一丝疑惑：“四年前怎么了？”
林晚已经挽住了他的胳膊，微笑道：“别管了，快开场了。”
等师傅缓过来时，乘客早已经不见人影了。
影院内部和外面一样，是标准的、稍显过时的装修。
灯光昏黄，地毯有些磨损，空气里弥漫着爆米花的甜腻气味。
检票，入场，一切如常。
影厅里观众不多，稀疏地坐在各处。他们找到位置坐下，电影很快开始。
整场电影，陈屿都有些心不在焉。旁边的林晚很安静，专注地看着银幕，但她的身体始终冰凉，几乎感觉不到活人的热气。
电影本身也有些怪异，情节支离破碎，画面时不时地跳动一下，配乐在某些段落显得过于尖锐。
但总体而言，这似乎就是一场普通的观影。
电影散场后，两人径直打车前往酒店，接下来的整整三天，他们几乎闭门不出，连一日三餐也都全靠外卖解决。若不是陈屿的公司临时有急事，催他不得不返回，他们或许还会在酒店里继续缠绵数日。
分别的时刻终于还是到了。林晚轻轻靠上前，将脸埋进他怀里，依依不舍。陈屿凝视着她微红的小脸，这几日她在酒店里的温存与亲昵瞬间涌上心头，一股热意不由分说地窜遍全身。
“乖，我很快就回来。”他压下心中的悸动，在林晚额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随即转身踏上了列车。
几天后，一个周末的下午，陈屿在家附近打车去郊区办事。拦下一辆出租车，坐进副驾，他随意一瞥，愣住了——正是那天载他和林晚去电影院的那位司机。
司机也认出了他：“哎！是你呀！小伙子。”
“师傅，真巧啊。”陈屿打招呼。
“师傅，那天……您好像话没说完？”上车后陈屿主动提起，“您说那星悦影院，四年前怎么了？”
师傅想了想，问“小孩子，你去哪里干嘛呀！”
“跟我女朋友看电影呀！”
师傅眼神古怪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陈屿：“去那里看电影？你确定吗？”
“是的，那天跟我同行的女孩就是我女朋友，她带我去的。”陈屿语气肯定，想到林晚他脸上溢出幸福的笑。
突然，师傅来了个急刹车：“小伙子，我看你人不坏，才跟你说的。那星悦影院，四年前，大概也是这个时候，发生了一场特大火灾！起因是线路老化，火势起得特别猛，就在放夜场电影的时候……听说，里面的人……没几个跑出来的。”
陈屿的心猛地一沉，血液似乎都凉了半截：“什……什么？”
“是啊，死了好多人，大部分是年轻人，都是去看电影的。”
司机语气沉重，“那地方烧得就剩个空架子了，后来一直废弃着，听说不太干净。”司机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后怕，“更何况，那天晚上就你一个人……”
“你上车后就一个人在后排自言自语的。”
陈屿如坠冰窟，浑身发冷。
四年前火灾，遇难者，林晚冰凉的体温。
司机未说完的话，电影院的怪异感，所有线索串联起来，指向一个让他毛骨悚然的结论。
他不信邪，或者说，他必须亲眼去证实。
当天晚上，他就坐上了火车，再次踏上了前往那座城市的路。
深夜，他独自一人站在了南华路143号。
没有霓虹灯，没有进出的人群，没有灯光。
只有一栋在清冷月光下矗立的、焦黑的废墟。残破的建筑框架如同扭曲的骷髅，墙壁被烟火熏得漆黑，窗户只剩下空洞的框洞。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经年不散的焦糊味和霉味。这才是它真实的样子，四年前那场灾难的残酷证据。
陈屿站在废墟前，浑身冰凉，最后一丝侥幸心理被彻底击碎。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恐惧和荒谬。
就在这时，一个轻柔的、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带着一丝幽怨和一丝了然的期待。
“亲爱的你回来了。”
陈屿猛地回头。
月光下，林晚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依旧是那身白色的连衣裙，海藻般的长发。
但她的脸，她的身体，不再是他记忆中或照片上的样子。
她的皮肤没有一寸是完好的，大面积是焦黑碳化的痕迹，边缘处翻卷着暗红色的血肉，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皲裂的皮下组织。
她的长发末端焦枯卷曲，脸上五官模糊，只有那双眼睛，还残留着曾经的轮廓，此刻却盛满了被烈焰灼烧过的痛苦和无尽的幽怨。
她缓缓地，对着陈屿，伸出了那只同样焦黑变形、指甲脱落的手。
“我知道，你会回来的。”
她的声音仿佛带着火星的余烬，飘忽而冰冷。
陈屿突然惊恐地望向那漆黑的影院废墟洞口。在那里，影影绰绰地，浮现出一个个模糊的身影。
他们都有着和林晚相似的、被烈火肆虐过的痕迹，空洞的眼眶，无声地注视着这边。正是那天晚上，他在影厅里看到的那些“观众”。
林晚焦黑的手依然伸着：“电影快开场了，我们入坐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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