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都在。
而且,她似乎不打算再局限于那部封闭的电梯了。
那无声的询问,那关于冰冷和死亡的诘问,已经随着这诡异的水滴,侵入了他的庇护所,滴答作响地,落在了他的现实里。
下一次,她又会从哪里出现?
下一次,她会不会直接问他,要不要亲身“体验”一下,那冰冷的彻骨之寒?
李明蜷缩在明亮灯光下的地板上,一动不动,像一尊被瞬间冻结的雕像。
还有,为什么找上他,她们无冤无仇的,这个是李明想不明白的。
他不再去公司了,用光了所有的年假和病假,整日把自己锁在公寓里。
窗帘永远紧闭,阻隔着外面的一切,仿佛也阻隔着那个湿淋淋的、无形的存在,但隔绝是徒劳的。
滴水声开始频繁地出现在他的生活中,在深夜的静谧里,在电视节目的间隙中,甚至在他用流水声掩盖恐惧的洗手时,那清晰的、冰冷的“嗒…嗒…”声总会突兀地插入,精准地敲打在他最脆弱的神经上。
他开始出现幻视。
眼角余光总瞥见一抹迅速掠过的、湿漉漉的黑色发梢,或是地板上瞬间出现又消失的水渍脚印。
家里的温度莫名地持续偏低,即使他关掉了空调,打开了所有的取暖器,一种阴森的、渗入骨髓的寒意依旧如影随形。
他迅速消瘦下去,眼窝深陷,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败色。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汲取着他的生命力。
他无法正常思考,无法入睡,食物在他嘴里味同嚼蜡。
他知道,她就在这里,在这个空间里,伴随着他。那无声的诘问,化作了无处不在的阴冷和水滴声,日夜不休地折磨着他。
他试图寻求帮助,给最好的朋友打电话,语无伦次地描述着电梯、封条、滴水声。
朋友起初还耐心安慰,建议他去看心理医生,好好休息,朋友的声音也变得迟疑和担忧,最终以信号不好为由挂断了电话。他听得出来,朋友认为他疯了。
也许……他真的快疯了。
又是一个无法成眠的夜晚。
李明蜷缩在沙发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却依然冷得牙齿打颤,电视里播放着喧闹的综艺节目,试图用声音填满空寂,驱散恐惧,但毫无用处。
就在节目进入广告段的短暂寂静中,那熟悉的滴水声又响起了。
“嗒。”
这一次,声音异常清晰,仿佛就在沙发背后。
李明浑身一僵,心脏骤停了一瞬。他不敢回头,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连呼吸都停滞了。冰冷的预感像毒蛇一样缠上了他的脖颈。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然后,他感觉到了一股极其贴近的、几乎要冻僵他半边身子的寒气。
同时,一个嘶哑的、带着水泡破裂般杂音的声音,紧贴着他的耳后,响了起来:
“你……为什么……不救我……”
李明猛地扭过头!
她就站在那里,或者说,漂浮在那里,离他不到半米。
依旧是那身湿透的衣服,漆黑的长发滴着水,但这一次,她的脸清晰无比肿胀、死白,浑浊的眼白死死地盯着他,嘴角那缕黑红色的秽物更加明显。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河水淤泥和腐烂水草的腥臭味扑面而来,几乎让他窒息。
极致的恐惧瞬间达到了顶点,反而冲垮了某种堤坝。
一直被压抑、被恐惧掩盖的某些碎片,在这一刻,被这声直接的、充满怨恨的质问,猛地炸了出来!
救她?
不救她?
什么时候?
一幅画面,如同被闪电照亮的底片,骤然在他混乱的脑海中显影——
大约是十天前?还是十一天前?也是一个加班到凌晨的夜晚。
他开车回家,为了省时间,走了那条沿河的、灯光昏暗的近路。
河边风很大,吹得道旁树木哗哗作响。
他当时疲惫不堪,近视的眼睛有些模糊,只是专注地看着前方被车灯切割开的黑暗。
好像是有那么一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河边护栏外的水面上,似乎有个黑影在扑腾?
还伴随着被风声撕扯得极其微弱的、像是呼喊的声音?
他当时怎么想的?哦,对了,他以为是风吹动河面漂浮的垃圾袋,或者是夜钓的人不小心落下了什么东西。
那声音太微弱了,完全被风声和引擎声掩盖。他太累了,只想快点回家躺下。
他甚至没有减速,只是下意识地扶了扶眼镜,确认前方路况,然后就开了过去。
他根本没看见!或者说,他看见了,但疲惫和距离,以及那该死的风声,让他的大脑自动将那个模糊的黑影和微弱的声音归类为无关紧要的干扰直接忽略掉了!
他根本没有意识到,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正在冰冷的河水中挣扎、向他伸出求生之手的人!
到死的那一刻,那个女人,是不是就那样看着他的车灯划过黑暗,毫无停留地远去?
在她最终被河水吞噬的绝望瞬间,是不是就此认定这个路过的男人,看见了她的求救,却冷漠地选择了视而不见,扬长而去。
所以所以她才找到了他。
所以她才一遍遍地问:“你知道那水有多冷吗?”
所以她才带着那身淹死时的河水和不甘,日复一日地,在他下班的路线上,在那部封闭的电梯里,等待着他,诘问他,用她的冰冷和死亡,折磨着他!
这不是无缘无故的缠扰。这是一个被忽视的死亡,一个基于绝望误会的、迟来的索债!
“我……我没看见!”李明崩溃地嘶喊出来,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激动而变调,眼泪和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那天晚上风太大了!我近视!我真的没看见你!我没听见你喊救命!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不救你的啊!”
他语无伦次,朝着那恐怖的身影哭喊,试图解释,试图求得一丝理解和宽恕?
女鬼静静地看着他,肿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但周围那蚀骨的寒意,似乎凝滞了一瞬。
她周身的滴水声,也变得缓慢了一些。
她向前挪动了一小步。
冰冷的,带着河底腥气的呼吸,喷在李明的脸上。
她抬起一只浸泡得发白起皱、指甲缝里塞满黑色淤泥的手,极其缓慢地,伸向李明剧烈颤抖的、毫无血色的脸颊。
李明吓得闭上了眼睛,等待着那致命的接触,等待着被拖入同样冰冷的死亡深渊。
然而,预想中的冰冷触杀并未到来。
那只手,在即将碰到他皮肤的那一刻,停住了。
只有一股几乎冻结灵魂的低温,隔空传递过来。
然后,那个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无穷无尽的、仿佛来自幽冥水底的悲伤和空洞,再次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冰碴,砸在李明的心里:
“我好冷啊……”
“河里好黑好冷……”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连同那逼人的寒气和浓烈的腥味,也开始如同潮水般退去。
李明颤抖着,小心翼翼地睁开一条眼缝。
眼前,空无一物。
只有地板上,留下一小摊迅速浸润开来的、浑浊的河水,以及几缕像是水草的、黑绿色的细微残留物。
那股几乎要将他冻僵的寒意,也正迅速消散,恢复了房间里原本的温度,一种劫后余生、却依旧令人不安的常温。
她……走了?
至少,暂时离开了。
李明瘫软在沙发上,像一滩烂泥,浑身上下都被冷汗和泪水浸透。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腔火辣辣地疼。
解释清楚了吗?
她接受了吗?
他不知道。
第二天,李明拨打了110电话,起初警察听了李明的讲述半信半疑,甚至还语气委婉叫李明去医院看一下精神科。
可无奈李明语气一度坚持,警察也只好派人去李明所说的那条河打捞,经过两个小时的打捞,果不其然,还真的打捞上来一具已经浸泡水肿的女尸……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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