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头鬼
2018年7月,四川,栾城。
下班的人群黏稠地拥挤在“翠苑小区”东门的公交站台,空气中弥漫着汗味、香水味和汽车尾气的浊流。
李晓芸蹙着眉,不耐烦地用纸巾擦拭着脖颈的细汗,刚和那个被她榨干积蓄的男人彻底摊牌,心里除了轻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她只想快点离开这里,回到她那个租来的、却能暂时安身的小窝。
远处的车灯刺破灰蓝色的暮霭,18路公交车缓缓靠站。
人群开始骚动,向前挤压,李晓芸捏着手机,随着人潮挪动,就在她的前脚即将踏上车门踏板的一刹那。
一股野蛮至极的力量猛地从后方揪住了她的长发,头皮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李晓芸甚至没来得及发出完整的惊呼,整个人就被这股巨力硬生生从拥挤的车门缝隙里扯了出来,重重摔在滚烫的柏油路上。
天旋地转。
视线模糊中,她看到一张因极度怨恨而扭曲变形的脸,是那个她刚刚甩掉的男人,张强。
下一秒,冰冷的锋刃贴上了李晓芸的脖颈。
没有叫骂,没有质问,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切割皮肉的细微声响。
剧痛短暂而剧烈,随即是一种奇怪的、轻飘飘的失重感。
李晓芸的视野翻滚着,看到了湛蓝中泛着橘红的天空,看到了惊慌失措、四散奔逃的腿脚,最后,定格在自己那具穿着她最心爱的碎花连衣裙、脖颈处喷涌着刺目鲜红的无头身体,软软地瘫倒在地。
张强扔掉了刀,一只手像拎着购物袋一样,抓着她的头发,将她表情凝固、双眼圆睁的头颅提在手中。
他没有逃跑,就那样痴痴呆呆地,咧着嘴,淌着口水,一手提头,另一只手无力地垂着,在愈发尖锐的恐慌尖叫和汽车混乱的鸣笛声中,沿着街边,踉跄地游荡。
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滴滴答答,在路面画出一道断续、粘稠、惊心动魄的痕迹。
这起恶性事件在当地引起了不小的震动,新闻标题用上了“情杀”、“当街斩首”等触目惊心的词汇,在茶余饭后提供了足足半个月的谈资。
但时间是最好的稀释剂,对于绝大多数与死者非亲非故的旁观者而言,那终究只是他人命运中一个过于惨烈的片段,唏嘘几声,咒骂几句凶手残忍,生活便继续沉入它固有的轨道。
热闹是别人的,恐怖也是别人的。
时间悄然滑入2018年12月末。
单亲妈妈赵静在栾城经营着一家名为“指尖魅惑”的美甲店。
临近元旦,爱美的女士们络绎不绝,生意异常火爆。
这天,她送走最后一位顾客,收拾妥当,已是晚上九点多。
冬夜的寒风刺骨,她裹紧羽绒服,骑着电瓶车,载着八岁的儿子王睿,驶向位于城西的“馨悦家园”小区。
快十点半了,小区门口那盏年代久远的路灯,一如既往地散发着昏黄而无力光晕。
这里,正是几个月前那场血案的发生地,赵静每天回家必经此地,早已麻木。
但今晚,后座上的王睿却异常不安起来。
小家伙先是沉默,然后开始小幅度地扭动,最后整个人都贴在了赵静的后背上,一双小手死死攥住她腰侧的衣服。
“小睿,别乱动,挤着妈妈不好骑车。”赵静微微侧头,语气带着一丝疲惫的呵斥。
电车恰好驶过站台,车灯的光斑扫过儿子苍白如纸的小脸。
赵静心里猛地一揪,王睿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深处是无法伪装的、纯粹的恐惧,小小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怎么了?是看到什么了?说话呀!”赵静下意识捏紧刹车,将车停在路边,蹲下身用力握住儿子冰凉的、甚至有些僵硬的小手。
直到电车驶入小区旁边那条更暗、更窄,连路灯都吝啬光临的巷子,王睿才仿佛找回了一点声音,他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极度颤抖地、一字一顿地说:“妈妈,刚才那个水泥台子上坐着一个阿姨。”
“什么阿姨?大晚上哪来的阿姨?”赵静心头莫名发紧,一股不祥的预感悄然蔓延。
“她…没有头,但是抱着一颗头。”王睿的声音骤然带上了崩溃的哭腔,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噎出来的。
一股无形的寒意瞬间炸开,从赵静的尾椎骨沿着脊柱直冲天灵盖,炸得她头皮发麻,四肢冰凉。
她信这个!
从小在泸州农村长大,听着鬼狐精怪的故事启蒙,她对另一个世界的存在抱有宁可信其有的敬畏。
而且,儿子才八岁!
夏天那场发生在公交站台的惨案,细节从未见报,她也从未在孩子面前提起过半句,他绝无可能知道“抱头”这样的细节!
巷子深处的风呜咽着穿过,像是有谁在暗中啜泣。
赵静猛地回头,看向几十米外那个沉寂在昏黄光晕中的站台。
空无一人。
只有夜风吹起的一个塑料袋,在地上翻滚,发出窸窣的声响。
但一种被窥视的感觉,如同冰冷的蛛网,粘腻地缠绕在她的皮肤上,挥之不去。
“别……别瞎说!哪有什么人!快回家!”赵静强压下喉咙里的尖叫,声音因恐惧而变得尖利。
她拼命安慰自己:无冤无仇,就算那女人死得再惨,冤有头债有主,怎么也找不到他们母子头上!
然而,她很快就要用最残酷的方式明白,不能用活人的逻辑和道德,去衡量那些充满怨念的存在。
当晚,赵静心绪不宁,将儿子硬拉到自己床上一起睡。
王睿蜷缩在她怀里,身体依旧冰凉,久久无法入睡,房间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小夜灯。
后半夜,赵静在极度疲惫中沉入梦乡,却跌入一个无比清晰、质感真实的噩梦。
梦里,她躺在熟悉的床上,房间的布局分毫不差。
但一种冰冷的、带着铁锈和腐朽气息的寒意无声地弥漫开来。
然后,她听见了声音,卧室的门铰链,发出了极其细微、缓慢的“吱呀”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以毫米为单位,小心翼翼地推开。
门缝逐渐扩大,外面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一个穿着浅色碎花连衣裙的身影,僵直地、一步一步地挪进房间。
女人脖颈之上,空空如也。
月光勉强勾勒出她身体的轮廓,却照不亮那头颅位置的虚无。
她的双臂弯曲,以一种小心翼翼又异常僵硬的姿势,在胸前环抱着一颗头颅,长发披散,遮盖了部分面容。
但赵静能感觉到,那头发缝隙里,有一双失去了所有生机、只剩下无尽怨毒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
无头女人在床边绕行,脚步无声,裙摆拂过地面,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那股陈腐的血腥气越来越浓,几乎令赵静窒息。她绕着床,一圈,两圈……最后,停在了王睿睡的那一侧,像一尊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浸透了恶意的雕塑,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熟睡,或者说,假装熟睡的孩子。
梦里的赵静魂飞魄散,她想尖叫,想扑过去把儿子护在身后,想抓起什么东西砸过去。
却发现自己像是被浇筑在了床上,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喉咙里像是塞满了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
极致的恐慌如同冰水淹没了她,她用尽灵魂深处的力量,终于从胸腔里挤压出一声破碎的嘶吼。
吼声将她自己惊醒,她在现实中并没有真的叫出声,只是喉咙里发出沉闷而痛苦的“嗬嗬”声,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
浑身早已被冰冷的冷汗浸透,睡衣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颤。
她大口喘息着,心脏疼得像被撕裂。还未从噩梦的余悸中平复,身边却传来儿子极力压抑的、带着剧烈颤抖的细小声音:“妈妈,你醒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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