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邬星沚感觉自己正躺在某处地方,但却无法控制四肢坐起来。潮湿阴冷的气息慢慢顺黑暗扩散,伴随着一股霉味和血腥味,涌进鼻腔。
他呼吸稍稍一滞。
回邬家以前、从记事起,就经常陪伴他的——属于地窖的气息。
没有理由。可能只是把泥带入屋里踩脏了木质地板;可能只是多看了一眼路过村门口的小摊贩;也可能只是摸了摸路边一条小狗,小邬星沚便会被毫不留情地撵进地窖,一关许久。
地窖很黑,囤放了几种腌制品,偶尔夹杂几具昨日刚猎到来不及处理的动物尸体。坐在角落,血腥气、霉味、刺鼻的咸味,和黑暗长在一块儿,糊满周遭。
黑点也好。至少看不见血淋淋的动物碎片。每次,小邬星沚都把头埋进膝盖,尽量保持一动不动。
邬星沚盯着眼前这片黑暗。
心里大致明白了那妖鬼的手段。
他确实有很长一段时间惧怕黑暗。因为光源一旦消失,血腥气与霉味便会如约而至,疯狂折磨他的感官和神经。但早在好几年前——
旁边忽然伸来一只手,圈上邬星沚腰腹。他被迫侧过身,刚看见那双暗红眼眸,整个人已扎进清涩发苦的茉莉花香里。
“这还未入秋,”耳畔响起邬星墨少年时期的声音:“你便冷得发抖了?真不经冻。”
对方的体温清晰明了,邬星沚依着记忆慢慢摇头,果不其然,听见少年叹口气,放柔尾音轻轻说:
“……我在这里,鸡汁包。”
“安心睡吧。”
眼皮控制不住合上。
再睁开时,黑暗蜕变作京城熙熙攘攘的街巷,小男孩走在比他高出大半的少年身旁,前方是邬父邬母,左右两边则是各家铺子,亮晶晶糕点、绵长吆喝与空气中甜腻气味交杂,引得他情不自禁扭头看。
“想吃哪个?”
几乎是下意识的,小邬星沚移开视线怯生生说:“不、不想。”
回邬家以前,挨饿是常态。以收留他的男女的话来讲,养小孩就得饿着,不然会不老实。
尤其邬星沚还不是他们所出。他们更需要借此牢牢掌控他。
小邬星沚刚刚得到哥哥和爹娘,生怕惹人嫌弃,紧揪着少年衣角道:“哥哥,我不是故意要看的,我……”
话未讲完,他已被邬星墨带至铺子中塞了一块糕点在嘴里。
“这个是招牌,”邬星墨像没听见他的话,摸着下巴问他:“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小邬星沚吓了一跳,没敢答话,鼓着一边腮帮子用那双大眼睛呆呆看邬星墨。
等回过神,怀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零嘴。
“……哥哥。你给我买的太多了。”
“多?哪里多。你哥我有的是钱,你乖乖拿着就行。”
邬星沚低头。才出笼的面食雾气蒸腾,他眼眸微眯,下一秒被人捏着脸抬起脑袋。
街巷不知何时化成了卧房,俯身捏他的邬星墨语气严肃道:“今日上学为何同其他人吵架?”
邬星沚听见尚且年幼的自己闷声答:
“……他们取笑我长得像女孩儿,问我为什么不穿女孩子的衣服。”
小邬星沚由那家农户养时就总听村里人议论他长相。最多的说辞,无外乎是“样貌这般害人,亲娘又不敢认,定是哪家贱妾生的,这辈子该去勾栏院待的命。”
“……哥哥和爹娘是不是也觉得我这副模样丢人?”
五官轮廓锐气的少年“啧”一声。
“为什么会觉得丢人?鸡汁包,非议始于嫉妒,他们比不上你,故而只能靠磨嘴皮子安慰自己。再说了——”
邬星墨揉揉他脸。
“我和爹娘喜欢,你管他们喜不喜欢做什么。他们生你养你吗?或是你下半辈子都得和他们过?”
邬星沚摇头。
“那便对了。别因为那种人败坏心情,不值当。”
脸上力道消散,有人自后边拍了拍他肩膀。邬星沚侧身,没看见那人,倒看见铺满花瓣的方桌、垂着绸纱的床榻、系了飘然红丝带装点的墙面,龙凤灯烛燃烧,映出他一袭厚重婚服。
“鸡汁包。”
邬星沚回眸。
他旁边,同样婚服厚重的人抬起手扯扯火红头纱,尾音带笑道:“这般磨蹭……”
“难不成想等我自己掀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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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景明双手揣在外套口袋,迈过铺满杂草的泥地,折回那条土路。
邬星墨依旧被与宋景明年纪相仿的少年牢牢摁着,听见动静,抬起黑眸瞥一下。宋景明笑了笑,右手自口袋抽出,晃晃指间反光的车钥匙。
“我去找宋贤明拿钥匙,回车里取了一样东西。”他说。
邬星墨瞳孔微僵。
他猛地挣动手臂,宋景明好友险些没摁住,讶异道:“……你取了什么?他反应有些大啊。”
“给他长点教训。”宋景明将手重新揣回口袋,“纯打没用。宋贤明那家伙要脸面,让他发现伤口我也难交代……”
“这附近有没有好玩的地方?”他突然问好友。
少年懂了宋景明意思。
“往左两百米,我爸圈了块地方准备作人工湿地开发。”他意味不明看一眼邬星墨,“地已经养得差不多,虽然还没放从外购置的动物,但本土动物应该有不少。算好玩不?”
宋景明“哦”一声:“太好玩了。”
他转步,这回抽出左手。
一只雕刻精美的纯金音符状小奖杯出现在夜间凛冽的山风里。
“瞧!”
宋景明冲好友挥舞着奖杯:“那个小三的东西。你说,如果我把这脏东西丢进漆黑的湿地,她心爱的儿子得找多久?”
“——宋景明!!!”
一直挣动无果的邬星墨终于咬紧牙,怒道:“要是宋贤明发现奖杯被你扔了,你肯定也不能好过!”
宋景明又挥挥奖杯。
“说的没错,”他道:“可是你一定会去找回来的,宋清墨。难不成你指望宋贤明去找吗?”
——当然不可能。这奖杯作为陶忆梦最引以为傲的东西,之所以会一直摆在宋贤明车窗后,仅仅是因为宋贤明要向所有人,表达自己对这个小三的宽容和尊重。可能还有一点虚伪的愧疚。
太伟大了。即使对方是小三,插足了他的家庭,他仍旧愿意留着小三的东西以示自己对她爱意的尊重。他甚至收留了小三的孩子。这还不够伟大吗?
如果这令宋贤明心情愉悦的战利品被扔进了湿地,他会大发雷霆——毋庸置疑。
但他绝不会去找回来。这也毋庸置疑。
宋景明毫不意外看着才十四岁的邬星墨随那道金色影子冲进湿地围栏内,给了好友一个眼神。
黏腻冰冷的触感沿脚踝往上涌,一片混沌漆黑中,刚捞起奖杯的邬星墨有预感似的猛然回身,在厚重泥泞里艰难挪到门口,手却砸在了锁紧的门板上。
晚间的山林很安静,门板后隐约传来谈话声。
“关多久?可不能整太过。我爸刚搭了上面关系准备竞标a市那块地,这时候出人命不容易压。”
“明白。他死了宋贤明那我也不容易交代。反正是夏天,温度不算低,多关一会儿出不了问题。”
声音逐渐变大了些。
“宋清墨。”
“……”
抱着奖杯倚靠在门板的邬星墨没吭声。
晚风吹来宋景明带着笑意的声音:“宋清墨。这块湿地以前是坟场,你知道吗?”
“你可得好好感受感受——说不准能踩到尸体呢?”
有软滑的东西蹭过邬星墨小腿肚,应该是生活在湿地泥泞里的生物。他条件反射一抖,抱着奖杯的手不自觉收紧。
“我真的很讨厌你平常那副样子,宋清墨。你那骨气是装给谁看的?你比我又好到哪里去?”
外边的宋景明语气陡然恶劣起来。
“你是不是很恶心我们一家。可惜了,你是宋贤明的战利品,和那个小三留下的脏东西一样,宋贤明不会放开你。”
“你只能靠仇人的施舍过活,宋清墨。你比我更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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