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坠落引发的骚动尚未平息，澄瑞亭内的气氛已然降至冰点。楚桓端坐主位，脸色阴沉如水，目光扫过慌乱的宫女太监与神色各异的众人，语气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怒火：“一刻钟之内，朕要知道这风筝的来历！若是查不出来，所有人都难逃其咎！”
“奴才遵旨！”负责宫宴安保的禁军统领连忙跪下领命，起身时额头上已满是冷汗，带着人急匆匆地朝着风筝飞来的方向跑去。
韦皇后适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安抚与威严：“皇上息怒，想来只是哪个不懂事的宫人或小主贪玩，让风筝失了控，并非有意惊扰圣驾。今日是庆祝边捷的好日子，可别让这点小事坏了兴致。”
她嘴上说着安抚的话，目光却有意无意地瞟向沈静姝，显然是想将此事与沈静姝联系起来。若是能将“惊扰宫宴”的罪名扣在沈静姝头上，既能报之前的一箭之仇，又能打压皇帝制衡韦家的棋子，可谓一举两得。
沈静姝自然察觉到了韦皇后的意图，却并未慌张。她知道，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韦皇后不敢轻易发难，而楚桓也不会允许她随意处置自己这个“有用”的棋子。
她缓缓起身，敛衽福身，语气平静：“皇上，皇后娘娘，依臣妾之见，这风筝做工精致，画的是凤凰图案，绝非普通宫人所能拥有。且宫宴戒备森严，寻常风筝也难以飞到此处，此事恐怕并非意外那么简单。”
她的话瞬间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楚桓眉头微蹙，点了点头：“沈贵妃所言有理。这凤凰风筝，确实透着几分诡异。”
谢九渊也抬起了头，目光落在那只坠落的风筝上。风筝的凤凰图案色彩艳丽，线条流畅，尾部的彩带用料考究，确实不是寻常之物。他的目光又转向沈静姝，眼中带着几分探究——这个女人，不仅冷静从容，还颇具洞察力，竟然能在短时间内发现风筝的异常。
就在这时，一名小太监匆匆跑了进来，跪在地上，气喘吁吁地禀报：“皇上，皇后娘娘，奴才查到了！这风筝是……是琪答应宫里的！”
“琪答应？”楚桓眉头一挑，“哪个琪答应？”
“回皇上，是上个月刚入宫的林琪答应。”小太监连忙回道，“奴才们在亭外的柳树下找到了林答应宫里的宫女，她承认这风筝是林答应让她们放的，说是想给宫宴添些乐趣，没想到风太大，风筝失控，飞到了这里。”
众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了西侧末席的一位年轻妃嫔身上。那妃嫔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身着粉色宫装，此刻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浑身颤抖，连忙跪下磕头：“皇上饶命！皇后娘娘饶命！臣妾……臣妾只是一时糊涂，想给宫宴添些喜气，绝无惊扰圣驾之意，求皇上开恩！”
韦皇后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显然没料到这风筝竟然是一个不起眼的琪答应的。但她并未放弃，语气带着几分厉色：“林琪，你好大的胆子！宫宴之上，岂容你如此胡闹？凤凰图案乃是皇后与贵妃方可使用之物，你一个小小的答应，竟敢用凤凰风筝，这是逾矩！更何况还惊扰了圣驾，你可知罪？”
林琪答应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臣妾不知……臣妾只是觉得凤凰好看，便让宫人绣了上去，并非有意逾矩，求皇后娘娘饶命！”
楚桓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一个小小的答应，显然没有胆量故意惊扰宫宴，此事大概率确实是意外。但韦皇后提到的“逾矩”，倒是让他找到了敲打韦家的机会。
他沉声道：“林琪答应虽非有意，但逾矩与惊扰圣驾之罪难逃。念在你初入宫，不懂规矩，从轻发落，罚俸半年，禁足钟粹宫一月，闭门思过！”
“谢皇上开恩！臣妾领旨！”林琪答应如蒙大赦，连忙磕头谢恩，被宫女搀扶着下去了。
看似一场意外的风筝事件，就此平息。但沈静姝心中清楚，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一个刚入宫的小答应，怎么敢用凤凰图案的风筝？又怎么会恰好在宫宴高潮时，让风筝失控飞到宴场中央？这背后，定然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而最有可能的，便是韦皇后——她想借此事制造混乱，若是能侥幸将罪名扣在自己头上，自然最好；即便不能，也能扰乱宫宴，让皇帝不痛快。
她正思忖着，忽然感受到一道锐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下意识地抬头，再次与谢九渊的目光相遇。
这一次，两人的目光交汇了更长的时间。
谢九渊的目光深邃如寒潭，带着久居上位的审视与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冽。他的眼神仿佛能穿透人心，想要看清沈静姝的真实想法。作为前朝罪臣之后，他在宫中步步为营，见过太多虚伪与算计，早已练就了一双识人慧眼。在他看来，沈静姝这个女人太过特殊——她出身没落勋贵，无依无靠，却能在韦皇后的步步紧逼下安然无恙，甚至让皇帝多次维护；她看似温婉，眼神中却透着与寻常妃嫔截然不同的冷静与锐利，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这个女人，不简单。”谢九渊心中暗道。他原本只是将沈静姝当作皇帝制衡韦家的一枚棋子，一个或许可以利用的工具，但经过刚才的风筝事件与两次目光交锋，他忽然觉得，这个女人或许比他想象中更有价值，甚至有可能成为他复仇之路上的得力盟友。
沈静姝也在审视着谢九渊。他的眼神太过锐利，太过深沉，带着一种阴鸷的压迫感，让她不由自主地提高了警惕。但与此同时，她也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与自己相似的东西——那是对现状的不满，对权力的渴望，以及一种身处黑暗却向往破局的决绝。
作为现代精英，沈静姝擅长通过细节与眼神分析人物心理。她能感觉到，谢九渊对楚桓与韦家都充满了敌意，这与她的处境不谋而合。她需要一个强大的盟友，而谢九渊无疑是最佳人选。他手握东厂与司礼监的大权，情报网络遍布朝野，正是她破局路上最需要的“投资人”。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无声交锋，没有言语，却仿佛进行了一场激烈的对话。周围的喧嚣与骚动，仿佛都与他们无关，整个世界只剩下彼此锐利的目光。
沈静姝率先收回了目光，微微垂下眼眸，掩去眼底的思绪。她知道，过犹不及，过多的注视只会引起他人的怀疑。她需要保持低调，在合适的时机，再与谢九渊进行正式的接触。
谢九渊也收回了目光，重新恢复了之前的淡漠模样，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但他指尖摩挲墨玉扳指的速度明显加快了几分，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平静。他已经决定，让东厂的人密切关注沈静姝的一举一动，收集她的所有信息——这个女人，值得他花时间去了解。
宫宴重新恢复了秩序，歌舞继续，觥筹交错，但气氛却再也回不到之前的热烈。众人心中都各有盘算，尤其是韦皇后，看着沈静姝依旧安然无恙地坐在席上，心中的怨毒更甚。她知道，今日的计划又失败了，沈静姝这个女人，比她想象中更难对付。
楚桓的目光时不时在沈静姝与谢九渊之间流转，心中充满了权衡。沈静姝的聪慧与冷静让他更加满意，而谢九渊对沈静姝的关注，则让他隐隐有些不安。他既希望沈静姝能制衡韦家，又不希望她与谢九渊联手，形成新的势力，威胁到自己的皇权。
沈静姝端着酒杯，浅酌慢饮，心中却在快速规划着下一步的行动。与谢九渊的两次目光交锋，让她更加坚定了与他结盟的想法。她需要尽快找到一个合适的契机，与谢九渊进行一次私下接触，试探他的态度，为后续的合作打下基础。
宴场中央，歌舞依旧曼妙，丝竹依旧悦耳，但一场关乎权力与命运的暗流，却在沈静姝与谢九渊的无声交锋后，悄然涌动。他们的命运，从此刻起，开始紧密地交织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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