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阳光透过长乐宫的雕花窗棂，在青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沈静姝正临窗而坐，手中捧着谢九渊送来的《权谋纪要》，指尖划过书页上密密麻麻的批注，心中思绪翻涌。这些批注字迹凌厉，见解独到，字里行间藏着对朝堂局势的深刻洞察，显然是谢九渊多年观察所得，这份隐秘的馈赠，比任何金银珠宝都更让她珍视。
自贤妃上门试探后，后宫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皇后没有再派任何人前来寻衅，仿佛默认了她与谢九渊之间那层微妙的联系。但沈静姝深知，这平静之下，必然暗流涌动。皇后的隐忍，不过是在等待最佳的出手时机；而楚桓，那位看似乾纲独断的帝王，也绝不会对她的变化无动于衷。
“娘娘，皇上驾临长乐宫，已到殿外！”小桃的声音带着几分仓促与惶恐，打断了沈静姝的沉思。
沈静姝心中一凛，迅速合上书本，将其藏入身后的暗格中。楚桓此刻前来，绝非偶然。他定是察觉到了她的变化，或是收到了什么风声，想要亲自试探一二。
她定了定神，整理了一下衣袍，快步走出内殿，迎了上去：“臣妾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楚桓身着明黄色龙袍，面容俊朗，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沈静姝，目光锐利如鹰，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看清她内心的所思所想。
“爱妃免礼。”楚桓的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朕近日政务繁忙，许久未曾来看你，今日得空，便过来瞧瞧。”
“劳皇上挂心，臣妾一切安好。”沈静姝躬身行礼，姿态恭敬，却刻意与他保持着一丝距离。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楚桓身上散发出的压迫感，那是上位者对掌控力产生怀疑时，不自觉流露的威慑。
楚桓迈步走入内殿，目光扫过殿内的陈设。与宫中其他妃嫔的宫殿相比，长乐宫显得太过素雅，没有过多的珠光宝气，唯有书架上整齐排列的书籍，透着几分书卷气。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书案上，那里放着一本摊开的《诗经》，墨迹新鲜，显然是沈静姝方才正在研读。
“爱妃近来倒是越发潜心向学了。”楚桓走到书案前，拿起那本《诗经》，随意翻了翻，语气带着几分试探，“往日里，你可不是这般沉静的性子。”
沈静姝心中了然，楚桓这是在暗示她的变化。从前的原主，虽容貌出众，却胸无城府，一心只想着争宠固位，与如今的她判若两人。
“皇上说笑了。”沈静姝垂眸浅笑，语气温婉，“臣妾入宫日久，渐渐明白，与其争风吃醋，不如静心读书，修身养性。再者，皇上日理万机，臣妾也不愿因琐事烦扰皇上。”
她的回答滴水不漏，既解释了自己的变化，又暗合了“贤妃”的本分，让楚桓挑不出半分错处。
楚桓放下《诗经》，转过身，目光紧紧锁住沈静姝：“哦？爱妃能有这般觉悟，朕甚是欣慰。只是，朕听闻，前日贤妃去你宫中请安，你们似乎起了些争执？”
来了。沈静姝心中冷笑，该来的试探终究还是来了。楚桓看似关心，实则是在打探她与贤妃、乃至与皇后之间的关系。
“并非争执，只是姐妹间几句闲谈罢了。”沈静姝语气平静，神色坦然，“贤妃姐姐关心臣妾，提醒臣妾在宫中当谨言慎行，臣妾心中感激。只是臣妾性子愚钝，或许言语间有不妥之处，让姐姐误会了。”
她刻意弱化了冲突，既不得罪贤妃，也不显得自己懦弱，维持着表面的和睦。
楚桓盯着她看了许久，见她神色坦荡，不似作伪，眼中的疑虑稍减，却依旧带着几分审视：“贤妃性子直爽，有时说话难免急躁，爱妃莫要往心里去。在这后宫中，姐妹和睦最为重要。皇后贤良淑德，你多向她学学，日后必有好处。”
这话看似提点，实则是在敲打她。楚桓是在告诉她，皇后才是后宫的主位，她即便得宠，也该安分守己，依附于皇后，而不是妄图另寻靠山。
“臣妾谨记皇上教诲，定会好好向皇后娘娘学习，与各位姐妹和睦相处。”沈静姝躬身应道，心中却早已凉透。楚桓的话，字字句句都在强调“规矩”与“本分”，在他眼中，她终究只是一枚需要安分守己的棋子，一旦偏离预设的轨道，便会引来他的警惕与不满。
楚桓似乎对她的回答还算满意，语气缓和了几分：“你能明白便好。朕知道你家族没落，在宫中无依无靠，所以才格外疼惜你。只要你乖乖听话，安分守己，朕自然不会亏待你。”
“乖乖听话”“安分守己”，这八个字像一根刺，狠狠扎进沈静姝的心里。她抬起头，看向楚桓，只见他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眼神中却没有半分真情，只有对棋子的掌控欲与施舍般的怜悯。
这一刻，沈静姝心中那仅存的、对“帝王恩宠”的最后一丝幻想，开始悄然崩塌。她清楚地意识到，楚桓对她的“疼惜”，不过是因为她貌美、听话，是一枚可以用来平衡后宫势力的好棋子。一旦她不再听话，不再符合他的预期，这份“疼惜”便会瞬间化为乌有，甚至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多谢皇上厚爱，臣妾定不负皇上所望。”沈静姝垂下眼眸，掩去眼底的寒意与失望，声音依旧恭敬。
楚桓点了点头，又在殿中坐了片刻，闲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家常，便起身准备离去。走到殿门口时，他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似是随意地问道：“对了，朕听闻，近日东厂的谢九渊，给你送了些东西？”
沈静姝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果然，楚桓还是查到了。她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迅速盘算着应对之策。否认是不可能的，东厂行事虽隐秘，但楚桓作为帝王，必然有自己的情报渠道；承认却又可能被安上“勾结宦官”的罪名，后果不堪设想。
“回皇上，”沈静姝斟酌着用词，语气平静无波，“九千岁确实派人送了些东西过来。前日臣妾偶感风寒，九千岁听闻后，便送了些滋补的药材，说是略尽心意。至于其他，并无他物。”
她只承认了药材，刻意隐瞒了《权谋纪要》，同时将送东西的理由归结为“关心病情”，既合情合理，又避开了“勾结”的嫌疑。
楚桓盯着她的眼睛，似乎想要分辨她话中的真假。良久，他才缓缓说道：“谢九渊权势滔天，行事乖张，在朝中树敌颇多。爱妃身处后宫，当与前朝官员保持距离，尤其是他这样的人，更要敬而远之，免得被人抓住把柄，惹祸上身。”
“臣妾谨记皇上教诲。”沈静姝躬身应道，心中却暗自冷笑。楚桓此刻提醒她，并非真的关心她的安危，而是怕她与谢九渊勾结，打破后宫与朝堂的平衡，影响他的统治。他既要利用谢九渊制衡外戚，又要提防谢九渊势力过大，如今更是担心她这枚棋子被谢九渊拉拢，脱离他的掌控。
“你明白就好。”楚桓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疑虑，有警告，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满，“朕不希望看到任何不该发生的事情。爱妃是个聪明人，想必知道该如何做。”
说罢，楚桓不再多言，转身离去。明黄色的龙袍消失在殿门外，留下一股威严而冰冷的气息，弥漫在整个长乐宫。
沈静姝一直躬身行礼，直到楚桓的身影彻底消失，才缓缓直起身。她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手心冰凉。刚才那番对话，看似平静，实则步步惊心，每一句话都暗藏机锋，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娘娘，您没事吧？”小桃连忙上前，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满脸担忧。
沈静姝摇了摇头，走到窗边，望着楚桓离去的方向，眼中一片清明。楚桓的试探，让她彻底看清了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一枚随时可以被舍弃的棋子。所谓的恩宠，所谓的疼惜，不过是基于“有用”的前提。一旦她失去了利用价值，或者试图脱离掌控，等待她的，只会是无情的抛弃。
“小桃，”沈静姝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几分坚定，“从今日起，彻底断了对皇上的任何念想。在这深宫中，能依靠的，只有我们自己，还有……真正愿意为我们提供庇护的人。”
小桃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眼中闪过一丝惶恐，却还是用力点了点头：“娘娘放心，奴婢都听您的。”
沈静姝走到书案前，从暗格中取出《权谋纪要》，重新翻开。书页上的批注，此刻看起来格外清晰。谢九渊的警告、试探与示好，与楚桓的猜忌、警告与施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边是危险却坦诚的盟友，一边是虚伪却致命的帝王。孰轻孰重，早已一目了然。
沈静姝的指尖轻轻抚过“识时务者为俊杰”那行朱砂小字，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楚桓的试探，不仅没有让她退缩，反而让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选择。她要与谢九渊联手，不仅是为了自保，更是为了挣脱这棋子的命运，掌控自己的人生。
这场博弈，她已经没有退路。唯有迎难而上，才能破局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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