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黑暗,如墨的浓黑,仿佛要将人吞噬。伴随着阵阵刺痛,那股刺鼻的霉味,像恶魔的气息一般,萦绕在沈默的鼻尖。
当沈默终于缓缓睁开双眼时,他的意识还处于混沌之中。然而,身体的不适却让他很快清醒过来——他的双手被紧紧地反绑在一根木柱上,绳索深深地嵌入皮肉,带来阵阵刺痛。
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阴暗潮湿的地窖里。这里弥漫着腐朽和霉菌的味道,让人感到窒息。唯一的光源,来自头顶上方那巴掌大的气窗,微弱的光线透过气窗,勉强照亮了这个狭小的空间。
借着那丝微弱的光线,沈默看到了对面同样被绑着的崔鹏。他的月白锦袍已经沾满了污渍,嘴角还挂着一丝血迹,但那双眼睛却依然明亮有神,透露出一种不屈的意志。
醒了?崔鹏的声音有些嘶哑,显然是受了伤,你昏迷了快一个时辰。
沈默试图活动一下手腕,绳索立刻紧紧地勒住了他的皮肉,让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人抓的我们?沈默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焦急。
崔鹏苦笑一声,摇了摇头:猜猜看。能在京城如此肆无忌惮的,除了那位十二时辰主,还能有谁?
沈默心头一紧,十二时辰主——李玉。这个名字如同一道闪电划过他的脑海。如果崔鹏所言属实,那么这位前朝乐师不仅是那一系列连环命案的真凶,还对他们的调查进度了如指掌,甚至……知道崔鹏的真实身份。
他们搜走了那封信。崔鹏低声道,眼神复杂,若李玉看了...
话还没说完,只听得地窖的铁门突然发出一阵“吱呀”的响声,缓缓地打开了。紧接着,三个身着黑色夜行衣的人手持利刃,如鬼魅一般闪身而入。他们的动作迅速而敏捷,仿佛训练有素的杀手。
在这三个黑衣人之后,紧跟着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他的步伐稳健而优雅,与前面那三个凶神恶煞的黑衣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男子的脸上戴着一个青铜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和薄薄的嘴唇,让人无法看清他的真实面容。
“久违了,崔公子。”男子的声音突然响起,那声音清脆悦耳,宛如琴弦轻颤所发出的余韵一般,让人不禁为之陶醉。然而,他接下来的话语却如同一道惊雷,在沈默的耳边炸响:“或者说……我该称呼您为殿下?”
沈默心头猛地一震,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子。殿下?崔鹏的身份竟然比他想象的还要尊贵?
崔鹏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称呼吓了一跳,但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冷笑一声道:“李玉,二十年不见,你倒是学会装神弄鬼了。”
男子——李玉轻笑一声,缓缓地摘下面具。烛光映照下,他的面容终于展现在众人面前。这是一张令人过目难忘的脸,岁月似乎对他格外宽容,五十余岁的年纪看上去不过四十出头。他的眉目如画,高挺的鼻梁下,嘴唇微微上扬,透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然而,右颊上的那道疤痕却破坏了整体的美感,使得他的笑容看起来有些诡异。
殿下还记得我,真是荣幸。李玉微微欠身,动作优雅如昔,只是我很好奇,您为何要调查这些案子?为您的尽忠?还是...他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为了查明先帝真正的死因?
崔鹏并没有立刻回答沈默的问题,他的身体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紧了一样,紧绷得如同一张已经拉满弦的弓,似乎只要再稍微施加一点压力,这张弓就会断裂开来。
过了好一会儿,崔鹏才缓缓开口说道:“我身为大理寺少卿,查案乃是我的分内之事。”他的语气虽然平静,但沈默却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着的压抑和不甘。
然而,还没等沈默回应,李玉突然情绪激动地插话道:“无辜?那些人手上沾染的鲜血,比我这辈子所见到的都要多得多!二十年前的那个夜晚,他们为了拥立新君,竟然残忍地毒杀先帝,还对皇子们展开了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杀……甚至连襁褓中的婴儿都不肯放过!”
李玉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他的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继续说道:“而您,作为先帝唯一的血脉,竟然会为这些仇人效力?”
沈默听到这里,心中猛地一紧,他不禁屏住呼吸,难以置信地看着崔鹏。如果李玉所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崔鹏岂不就是前朝的皇子?而当今的皇帝,岂不是……
就在沈默胡思乱想之际,崔鹏却冷冷地打断了李玉的话:“我自然有我的打算。”他的声音冰冷而坚定,没有丝毫的犹豫和退缩,“不过,我倒是想问问你,你为何连崔贵妃都不肯放过?她与那晚的事情可没有丝毫关系。”
李玉的表情变得古怪:殿下真以为那杯茶是要杀崔贵妃的?他摇摇头,不,那是个测试。测试林正的解毒方是否真的有效。
沈默心头一震。师父的解毒方?那明明是...
什么解毒方?崔鹏佯装不知。
别装了。李玉冷笑,林正手上有我当年留下的解毒方,而这位沈主事...他转向沈默,恰好是你的得力助手。巧合太多了,不是吗?
沈默保持沉默,脑中飞速思考。李玉似乎不知道解毒方已经救了冯保,也不知道崔鹏与他的合作关系已经出现裂痕。这是个可以利用的信息差。
你想要什么?崔鹏直截了当地问。
合作。李玉上前一步,殿下是先帝正统,只要您站出来,天下义士必群起响应。我们可以...
复辟?崔鹏嗤笑,就凭你和这几个喽啰?
李玉嘴角微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似乎对崔鹏的质疑毫不在意,反而显得颇为自信。他轻声说道:“殿下,您可真是太小瞧我了。‘十二时辰’的势力远不止于此,朝中、军中皆有我们的人。”
说罢,李玉缓缓从怀中掏出一物,定睛一看,竟是一枚金印!这金印与沈默之前在崔贵妃处见到的那枚一模一样,显然是同一物。
崔鹏的目光紧紧落在金印上,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他失声叫道:“冯保是你的人?”
李玉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便发出一阵大笑,笑声中充满了嘲讽之意。他看着崔鹏,说道:“冯保?哈哈,那个阉人不过是我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他自以为能利用我来查案,却不知自己早已落入我的掌控之中,成为我接近皇上的工具。”
李玉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凑近崔鹏,压低声音道:“殿下,如今时机已然成熟。名单上的人,如今只剩下林正和冯保二人。待他们一死,您便可……”
然而,未等李玉把话说完,崔鹏便猛地打断了他,厉声道:“我绝不会与杀人凶手合作!”他的语气坚定无比,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李玉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似乎对此早有预料。他转身面向那群黑衣人,沉声道:“带走殿下。至于这位沈主事……”他上下打量了沈默一番,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直接处理掉。”
沈默心头一凛,但更让他震惊的是崔鹏的反应。
你敢动他,我立刻自尽。崔鹏的声音冷如冰霜,你知道我说到做到。
李玉嘴角微扬,似笑非笑地挑起眉毛,用一种略带嘲讽的语气说道:“殿下竟然如此看重一个刑部的小官?”他稍作停顿,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突然,他的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仿佛明白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我明白了……他是林正的弟子,您是想通过他来接近林正吧。”
说完,李玉抚掌大笑起来,笑声中透露出一丝得意,“这可真是一条妙计啊!既然如此,那我更应该杀了他,以免他妨碍殿下的大业。”
崔鹏闻言,脸色大变,他想要反驳李玉,但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紧接着,一个身着黑衣的人匆匆走了进来,他脚步轻盈,动作迅速,显然是训练有素的。只见他快步走到李玉身边,俯身在李玉耳边低语了几句。
李玉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他低声说道:“这么快?”显然,他对这个消息感到有些意外。不过,他并没有过多犹豫,立刻果断地做出了决定,“带殿下走,其他人立刻撤退!”
崔鹏听到这话,心中愈发焦急,他挣扎着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然而,李玉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迅速地重新戴上了面具,遮住了自己的面容。
“您的‘好朋友’带人来了。”李玉的声音冰冷而不带丝毫感情,“看起来,我们中间出了叛徒。”他冷笑一声,接着说道,“不过没关系,这只是游戏的开始而已。”
黑衣人动作利落地解开了崔鹏身上的绳子,然后毫不费力地架起他,朝着门外走去。崔鹏虽然心中不情愿,但此时也无力反抗,只能任由黑衣人摆布。
在被带出房间的那一刻,崔鹏忍不住回头看了沈默一眼。他的眼神复杂,其中既有对沈默的担忧,也有对目前状况的无奈。然而,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默默地随着黑衣人离开了房间。
铁门再次关上,地窖里只剩下沈默一人。他拼命挣扎,试图挣脱绳索。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这次是奔跑和打斗的声音。
在这里!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是崔鹏!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那扇原本紧闭的铁门被人狠狠地踹开,一股强大的力量瞬间将其摧毁。随着铁门的倒下,一群身着锦衣、气势汹汹的人如饿虎扑食般冲了进来。
而在这群人之中,为首的竟然是沈默的老熟人——锦衣卫千户韩烈!
“沈兄,你可安好?”韩烈快步走到沈默面前,一边关切地询问,一边迅速地为他解开身上的绳索。
沈默感受着身上的束缚渐渐松开,活动了一下早已酸痛不堪的手腕,然后抬起头,凝视着韩烈,疑惑地问道:“你们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韩烈微微一笑,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崔鹏,解释道:“多亏了崔少卿带路,他逃脱之后,立刻调集了锦衣卫前来营救你。”
沈默闻言,将目光转向崔鹏,只见崔鹏的脸色有些不自然,似乎在刻意回避他的视线。沈默心中虽有疑虑,但见崔鹏并未多言,便也不再追问,只是简短地说道:“先离开这里吧。”
众人匆匆离开了那间阴暗潮湿的牢房,一路疾驰,终于回到了崔鹏的别院。
一进别院,沈默便如释重负地跌坐在椅子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崔鹏见状,赶忙倒了一杯热茶,递到沈默面前,说道:“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沈默感激地接过茶杯,双手却仍有些微微颤抖。他抿了一口热茶,让那股暖流缓缓流过喉咙,然后定了定神,看着崔鹏,问道:“你究竟是如何逃出来的?”
崔鹏的左臂又添了新伤,正在自己包扎:李玉收到消息,说锦衣卫正在搜捕他们,慌乱中给了我机会。他苦笑一声,说来讽刺,救我的竟是冯保的人。
冯保?
韩烈是冯保的义子。崔鹏解释道,我逃出来后直接去找了他,谎称发现李玉的藏身处,要他带人来救你。
沈默皱眉:你为何不告诉他李玉的身份?
因为我不确定韩烈是否知情。崔鹏放下绷带,冯保遇刺一事太过蹊跷,我怀疑是苦肉计。若冯保真与李玉勾结,那么韩烈也可能是他们的人。
沈默思索着这个可能性:所以你赌了一把。
赢了,不是吗?崔鹏终于露出今晚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沈默却没有笑。太多疑问盘旋在脑海中——崔鹏的真实身份,李玉的复仇计划,师父林正的角色...还有那封被搜走的信。
李玉说...你是先帝的骨血。沈默直视崔鹏的眼睛,是真的吗?
房间一时寂静。崔鹏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的月色,背影显得异常孤独。
是真的。他最终承认,我本名朱翊钧,是先帝幼子。二十年前那晚,乳母将我藏在送菜的马车里逃出皇宫。后来被崔家收养,隐姓埋名。
沈默虽然已经猜到,但亲耳听到确认还是心头一震。眼前这个整天嬉笑怒骂的贵公子,竟是前朝皇子。
崔贵妃...
我的亲姐姐。崔鹏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那晚她刚好不在宫中,逃过一劫。后来被现在的皇上纳入后宫,作为安抚前朝旧臣的手段。
沈默突然明白为何崔鹏对案件如此执着。这不仅关乎正义,更关乎血海深仇。
李玉说的那些...关于先帝的死...
半真半假。崔鹏转身,眼中燃着冰冷的火焰,先帝确实被毒杀,但主谋不是名单上那些人,而是...他咬了咬牙,现在的皇上,我的。
这个真相实在是太过沉重,沈默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当朝皇帝的皇位竟然是通过弑君篡位得来的?这简直就是惊世骇俗!而崔鹏这些年来一直隐姓埋名,在仇人手下为官,这其中的苦楚和无奈又有谁能真正体会呢?
沈默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然后看着崔鹏问道:“你入仕的目的就是为了复仇吗?”
崔鹏缓缓地摇了摇头,说道:“不仅仅是复仇,更重要的是为了真相。我必须要查清那晚每个人所扮演的角色,这样才能确定到底谁应该对这件事情负责。”他苦笑着说,“然而,讽刺的是,随着我调查的深入,我却发现事情远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名单上的有些人仅仅是奉命行事,而有些人甚至还试图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沈默不禁想起了师父曾经对他的警告——有时候,真相比谎言更加可怕。如果林正那晚并不是帮凶,而是试图救人,却因为种种原因被误解成了帮凶,那该怎么办呢?
崔鹏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他的脸色变得愈发凝重起来。“现在李玉抓走了那份名单,他肯定会加快复仇的步伐。”崔鹏坐回沈默对面,语气严肃地说,“我们必须要赶在他之前找到名单上剩下的两个人——林正和冯保。”
沈默心头一紧:你认为我师父有危险?
非常危险。崔鹏严肃地说,李玉提到要测试解毒方是否有效...我猜他接下来会用朱颜泪对付林正。
沈默立刻起身:我得警告师父。
等等。崔鹏拦住他,你确定林正与此无关吗?他手中有解毒方,又与李玉相识...
我师父不是凶手。沈默斩钉截铁地说,如果他真与李玉勾结,何必给我解毒方去救冯保?
崔鹏思索片刻,点头认同:有道理。但即便如此,林正也掌握着关键信息。我们必须保护他,同时弄清楚他知道什么。
两人刚制定好计划,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们。门外站着刑部的差役,脸色惨白。
沈主事,不好了!林太医...林太医遇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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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正的尸体被发现在太医院的值房里。他伏在案上,面前摊开一本医书,看上去像是劳累过度睡着了。但嘴角那抹刺目的血迹揭示了真相——又是毒杀。
沈默站在师父遗体前,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那种痛不是尖锐的,而是钝重的,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
朱颜泪他声音嘶哑,与红衣新娘中的毒一样。
崔鹏正在检查房间:没有打斗痕迹,凶手应该是熟人。他指着桌上的茶杯,茶中有苦杏仁味。
沈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专业检查。师父的右手紧握成拳,他小心掰开,掌心里是一小片被捏皱的纸,上面写着三个字:子时,旧...
旧什么?崔鹏凑过来看。
沈默摇头:不清楚。可能是地点。他环顾四周,师父临终前想告诉我们什么...
崔鹏继续搜查,突然在药柜后发现了一个暗格。暗格中放着一本小册子,记录着各种毒药与解药的配方。翻到最后几页,沈默看到了熟悉的字迹——与李玉留下的解毒方一致!
这是...
李玉的手笔。崔鹏快速浏览内容,这些配方...都是针对前朝宫廷秘毒的解毒方。林正一直在研究这个。
沈默想起师父给他的那块绢布:师父与李玉关系不一般。他可能有苦衷...
不管有什么苦衷,现在都晚了。崔鹏合上册子,我们得弄清楚子时,旧...是什么意思。旧什么?旧居?旧宫?
沈默突然想到一个地方:旧乐坊!琴师柳无涯的遗物中有提到这个地方。
崔鹏眼前一亮:对!那是先帝赐给李玉的宅邸,因常有乐师聚集而得名。宫变后被废弃,但建筑还在。他看了看窗外,现在离子时还有两个时辰,来得及。
两人刚要离开,沈默突然回头看了眼师父的遗体。老人面容平静,仿佛只是睡着了。二十年的养育之恩,无数谆谆教诲,最后却连道别的机会都没有...
师父,我会查明真相。沈默在心中默念,转身跟上崔鹏的步伐。
夜色如墨,两人骑马穿过寂静的街道。沈默的脑中不断回放李玉的话,崔鹏的坦白,以及师父留下的谜题。所有线索像散落的珠子,只差一根线就能串联起来。
那根线,或许就在旧乐坊等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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