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顿时呆住了，他们都清楚张荣是什么意思，但陈东还是抓住张荣的臂膀，问道：“什么意思！来不及是什么意思！”
张荣道：“妖道郭京号称会六甲法，领七千七百七十七人出宣化门作战，不知怎的，金兵就等在门外，甫一出城，金兵就击溃了郭京部，七千人四散奔走，金兵顺势进了门！”
一切希望都已破灭，想陈东三人呆立当场！
虽然辛文郁觉得郭京的名字有些耳熟，却哪里顾得上这些！
半晌，陈东似乎抓到了什么，又问：“宣化门上的守军呢，可有阻敌！”
张荣道：“刘韐将军说罢免就罢免，何栗一介文官，他的命令，官兵哪里肯听，这禁军本就都是奸猾之辈，见势不妙，当场索要奖赏，不然不拒敌！”
陈东见他停了下来，急问：“然后呢！”
张荣道：“哎！何栗也是刚直，此时不去安抚禁军，反而迎头痛骂，结果守军一哄而散！宣化门失守，不多时，金兵又控制了就近的南熏门！”
陈东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几人也都不再说话，静室内果然静得可怕！
良久，辛文郁道：“让何栗领兵抗敌，这便结束了么？”
张荣道：“守城军士溃散后，他倒是号召军民抗敌，撇开此人崇信道人不谈，倒也不算个孬官，只是哪里有人肯听他的，现在也不知道金兵进了内城没！”
辛文郁如梦初醒，摇晃着张荣的胳臂：“内城还没破，还有守军，是不是！”
“那自然是的，只是内城那帮守军，实在是……”
“走！”
陈东迷茫道：“走去哪里？”
辛文郁眉目挑起：“拒敌！”
……
当是时也，完颜银术可下令纵火屠城！软弱的宋人必然引颈就戮！但他错了！宋廷软弱，大宋百姓可不软弱！（注一）
牛二是东京南城的泼皮，平日里拳打陈嫂铺子，脚踢孙老果摊，整日里就是欺负人，带着些闲汉捞些闲钱耍！百姓私下总说牛二迟早死于非命！
今日，牛二死于非命！
牛二见到金兵进了城，便远远地缀在人群后面，他是个欺软怕硬的人，平日里虽然喜欢欺负百姓，但见到开封府的人就跟耗子见了猫一般，今日见到开封府的人被金人杀鸡一般杀了许多，心里怕的不行，便找了不显眼的角落悄悄打量！
见金兵去陈嫂的铺子要吃东西，陈嫂是个泼辣性子，见谁都骂两句，自然不让。金兵便一刀捅死了陈嫂，牛二心中一阵酸楚！
金兵又去孙老的果摊拿果子吃，孙老哪里肯，平日里开封府的人来了，他也不让半分！但金兵一刀砍下了他的脑袋，然后丢进了汴河，手上满是鲜血也不洗，在孙老的无头尸身上擦了两把，便抓起苹果来吃！牛二觉得有沙子进了眼睛，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摸了摸腰间的尖刀，这是在钱伯杀猪摊上抢来剔骨尖刀，钱伯还因此骂了牛二整整十日！此时牛二感觉刀柄有些湿滑，他知道是自己的汗水。
有个声音在耳朵道：“快快回去，此间危险！”
又有个声音道：“是的，回去继续像耗子一般活着，反正已经像耗子一般活了一世了！”
尖刀顺着肋骨扎进了一个金兵的心脏，然后搅了三搅。就在牛二在转动尖刀时，背后另一个金兵铁蒺藜砸在了牛二背上，牛二顿时口吐鲜血，但他笑了起来，吐出了满嘴的血沫，口里念叨：“我牛二贱命一条，但陈嫂孙老他们都是好人，怎能让你们欺负了！”
牛二与金兵一同倒在了地上，犹自瞪着眼睛，嘴角露出笑容！
周员外是城西的大地主，佃户有上百，此人吝啬至极，不但对佃户吝啬，对自己也吝啬，平日里都舍不得吃肉，过得连佃户都不如，乡亲与佃户都叫他周扒皮。
周员外将一卷纸交予了开封府，然后杵着桃木拐杖，颤颤巍巍来到城南，桃木酥松本不适合做拐杖，但他说，桃木至阳，可以驱邪！
全身着甲的金兵见到周员外顿时愣住了，周员外并没有愣住，反倒十分坚定，他满脸怒气，举起拐杖，狠狠敲在金兵头上！
戴着铁兜鍪的金兵感觉老头拿个棍子轻轻敲在自己铁盔上，远不及平日父亲责罚自己来得重！正在纳闷老头在干什么，旁边同袍一刀捅进了周员外身体，透体而出，同时用女真语骂道：“不花，你在做什么，这老头在攻击你，你在发什么呆！”
周员外看也不看透体而出的长刀，双手举起拐杖，用尽全力砸向金兵！然而，身受重创的老人这次的力量尚不如上一次！耗尽全身力气的周员外缓缓软倒在地！
开封府的吏员颤抖着打开了纸卷，上面写着：
周某虚活六十三载，于国无益，于民有愧，今日以身许国，并以全部身家捐助抗金！六十三年不如今一日快活，幸哉！
何木匠是城中一个大木匠行的主事，收入颇丰，一年还有过百日假期，家中有贤妻，幼妹刚出阁，小儿在太学！人生如此，夫复何求！这一切似乎是一个美梦，何木匠在梦中不愿醒来！
但有人想打碎他的美梦！一群人身着闪亮的铠甲，挥舞着长刀与铁蒺藜，嘴里大声喊着不知道什么东西！
何木匠不知道，只知道这是一帮强盗，来抢走他所拥有的一切！
何木匠是一个温和的人，也是一个胆小的人，平日里鸡都是夫人杀的，所以他怕得要死，他都快哭出来了！手执做工斧头的手颤抖的厉害，腿也抖得厉害！
于是金兵见到这么一个宋人，哭丧着脸，全身颤抖着向自己挪过来。金兵哈哈大笑，窝囊的宋人见得多了，这个尤其窝囊，便大步走上前去，狠狠地盯着何木匠的眼睛，吼叫道：“你要杀我吗？来啊，动手啊！不然我就杀你，再杀你儿子，再抢你老婆！”
何木匠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感觉此人凶狠至极，眼神中含着嗜血与蔑视！
木匠心快要跳出来了，但他的腿不抖了，慢慢的手也不抖了。
有人说，靠近死神的时候，会很害怕，当直面死神的时候，便不会再害怕！
木匠不是！他从金兵的眼神中看出，自己是拦在此人与家人中的唯一屏障！
他还在害怕，但他不能害怕！他大声吼叫，为自己壮胆！然后举起斧子！
金兵久经战阵，对木匠的动作嗤之以鼻，他好整以暇地提了一下束甲，然后拔出腰间的短刃，毫不犹豫地捅进了木匠身体！
木匠还在咬牙切齿地举着斧子，但他已经无力劈下！
斧子落下，掉在金兵肩吞上，咔的一声，然后又掉落在了地上，没有给金兵造成任何损伤，金兵搓了一下鼻子，然后一口老痰吐在木匠的尸体上！
人群看着金兵，既愤怒又害怕！
此时有个梳着两个朝天辫的十岁稚童跳出来，拿着一根短木棒，嫩声嫩气地叫道：“呔！妖怪，我乃齐天大圣，还不束手就擒！”
金兵听不懂这稚童在说什么，他也不想明白，不过是个宋人而已，两脚羊！于是提起铁蒺藜顺手砸过去，犹如行路间抬脚踩一只蚂蚁！
一个妇人忙跑出来扑在稚童身上！沉闷的一声传来，铁蒺藜狠狠砸在妇人背上，妇人噗的一口血喷在孩子脸上，孩子哇的哭了出来：“娘亲！娘亲你怎么了！次膺再也不调皮了！你莫要吓我！”
林铁匠大叫道：“乡亲们看到了吗！我们今日不反抗，他们便连孩子都杀！你们还在等什么！还在怕什么！”
这一嗓子激得众人血往上冲！顿时十几人一拥而上！金兵见十几人一齐涌上来，唬得愣了一息！
只这一息之间，林铁匠抓住了金兵的左手，姚四郎抓住了金兵的右手，冯裁缝揪住了金兵的耳朵，郑屠夫扑在地上抱住了金兵的双腿！其余人拳打脚踢！
金兵奋力挣扎，却哪里能动弹半分！
萧先生从妇人的尸体中抱出了稚童次膺，走到金兵面前，对小次膺道：“齐天大圣，举棍降妖！”
小次膺看着龇牙咧嘴的金兵，没有半分害怕，两个冲天的发髻直刺入天，如大圣的两只凤翅！
次膺高高举起木棒，用稚嫩的声音喊道：“妖怪，吃俺一棒！”
……
注一：出自《会编》卷七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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