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聿坐在书房的深棕色皮椅上。椅面的皮质被岁月磨得有些温润,却仍带着几分冷硬的质感。
他指尖悬在电脑桌面那个带着锁形图标的加密文档上,停留了足足有半分钟。指腹无意识地蹭过冰凉的键盘边缘,才缓缓双击,点开了那个藏着他所有心事的文件夹。
文档里的内容早已密密麻麻,像一本写满心事的日记本。
从第一次给云岭县委办发去生态案例资料,邮件标题只敢写 “供参考阅”,生怕太过刻意;
到深夜里反复重拨那个早已被拉黑的号码,听筒里只有机械的忙音,他甚至能背出那句 “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再到去年深秋在青石镇的山坡上,就着冷风写下的那句 “错过的不只是婚姻”。
十五次尝试的痕迹,像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刻痕,密密麻麻地排列在屏幕上。记录着他从最初笨拙的试探、急切的靠近,到后来慢慢沉淀、学着克制的全过程。
他滑动鼠标滚轮,光标在那些带着自嘲意味的记录上一一掠过。
“第三次尝试:托人联系李副县长,想打听她的近况,对方只说‘沈主任忙,私事不便透露’,未获任何个人信息”;
“第七次尝试:在培训基地附近的酒店偶遇,她抱着一摞文件,只来得及说‘周先生好’‘我赶时间’,交流总共两分钟”。
看到这里,他嘴角不自觉地牵起一抹自嘲的笑。
指尖却轻轻敲了敲桌面,在心里对自己说:“周聿,你当年在谈判桌前能等三个月破局,现在怎么连两次碰壁都扛不住?她不是你的谈判对手,是你要补的人生课,急不得。”
曾几何时,他在国际谈判桌上,面对十几个国家代表的轮番诘难,都能从容不迫地找到对方的破绽,用精准的措辞打破僵局;
处理那些涉及数十亿资金的合作争端,也能游刃有余地平衡各方利益,让所有人都满意。
可如今呢?他只是想靠近一个人,只是想弥补过去犯下的过错,却屡屡碰壁。连一句真正真诚的对话、一次心平气和的交流,都难以促成。
挫败感像涨潮时的海水,偶尔会毫无预兆地袭来。
有好几次,他坐在书桌前,盯着加密邮箱里那些石沉大海的邮件 —— 已读回执从未亮起过,更别说回复;
看着手机通讯录里那个熟悉的号码,明明记得滚瓜烂熟,却连拨出去的勇气都没有。因为他知道,等待他的只会是忙音。
那一刻,他甚至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无用功。
她已经在云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天地,靠着自己的能力把项目做得风生水起,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光芒万丈的劲儿。
或许,她根本不需要他这份迟来的、带着愧疚的 “关注”,更不需要他再来打扰她平静的生活。
可每当这个念头冒出来,他就会想起半年前那场乡村振兴研讨会。
他坐在观众席的最后一排,看着她站在台上发言 —— 说起老林村老乡今年玉米收成时,她眼里亮起来的光,像星星落进了眼底;
谈到项目遇到资金瓶颈时,她眉头微蹙,语气却依旧坚定,说 “办法总比困难多,大不了再跑几趟部委”。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心里默念:“不是打扰,是想补上‘懂她’这一课。她当年没说出口的委屈,我总得慢慢听,慢慢懂,才算对得起过去的错。”
那个画面,像一颗定海神针,总能把他从自我怀疑的边缘拉回来。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他比谁都清楚,自己亏欠沈清姿的,从来不止一句轻飘飘的 “对不起”。
当年,他把这场婚姻当成了一场 “资源整合”—— 觉得她的家世、能力,都能成为自己事业上的助力;
把她对基层工作的坚持当成 “固执”,觉得她没必要放着轻松的路不走,偏要去吃那份苦;
把她在婚姻里受的委屈,当成 “可掩盖的麻烦”,只要他用权力和地位 “摆平”,就能当作没发生过。
说到底,他那时根本忽略了她作为一个独立个体的尊严与价值。
他以为权力能解决一切问题,却忘了感情里最珍贵的,是 “看见”—— 看见她的才华,看见她的坚守,看见她哪怕不依附任何人,也能在自己的领域里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文档页面的末尾,有一段未写完的话。
那是他上个月某个深夜,对着电脑屏幕自省到凌晨时留下的:“国际争端有规则可循,有利益可衡,哪怕再复杂,总能找到突破口。可人心没有。她要的不是我用‘关系’帮她推进项目,不是我用‘资源’给她铺路,而是我能真正站在她的立场上,懂她为什么宁愿跑十趟部委,也要坚持项目的生态标准;懂她为什么宁愿在村里住半个月,跟老乡们蹲在田埂上聊天,也要把合作社的章程谈透、谈实。”
他盯着这段文字看了一会儿,指尖在键盘上敲击,慢慢补完了后半句,又加了一句:“以前总觉得‘配得上’是地位与能力的匹配,是我能给她多少东西。现在才明白,真正的‘配得上’,是认知与尊重的对等,是我能懂她多少,能陪她走多远。”
敲完最后一个字,他对着屏幕静了几秒,轻声对自己说:“哪怕慢一点,只要方向对,今天比昨天懂她多一点,就不算晚。”
窗外的夜色渐深,墨蓝色的天幕上没有星星,只有一轮残月挂在远处的楼宇间。
书房里很静,只有电脑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地勾勒着他的轮廓。
他想起母亲上次在电话里说的 “实在话比什么都管用”;
想起好友秦浩拍着他肩膀说的 “别拿你在外交部那套弯弯绕对付她,她吃软不吃硬,更吃‘真’不吃‘假’”;
想起前阵子在餐厅角落里看到的画面 ——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跟几个云岭的学员聊得热火朝天,手里还拿着个小本子,认真地记着学员说的 “老乡们想多学门手艺”。
那些瞬间像一把把小火苗,灼烧着他过去的骄傲与固有的认知。
让他慢慢褪去外交官身上那层 “套路” 的外壳,学着用最朴素、最真诚的方式,去理解另一个人的世界。
这种 “灼烧” 并不舒服,有时甚至会让他觉得狼狈。
比如上个月去青石镇考察,他穿着一身休闲装,却被老乡当成来体验生活的游客,笑着问他 “小伙子,你也是来学种茶的?要不要我带你去山上看看”。
他当时愣了一下,随即笑着应下来,跟着老乡在茶山上走了一下午,鞋子沾了满脚泥。
晚上回家擦鞋子时,他看着鞋尖的泥点,反而笑了,心里想:“现在的‘不懂’,都是未来能跟她聊到一块的底气。总比以前站在高处,连茶苗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强。”
又比如晚上在家读《农业经济学》,对着书里复杂的合作社模式图,他翻来覆去看了三遍,还是一头雾水,只能在旁边画满问号,第二天再去请教培训基地的老师。
老师笑着说 “周先生以前没接触过这些吧”,他坦然点头,说 “以前不懂,现在得学”。
回家的路上,他给自己打气:“笨功夫不怕花,今天搞懂一个概念,明天就能多懂一点她的难处。她当年一个人啃这些的时候,肯定比我难,我这点苦算什么。”
可他甘之如饴。
因为他清楚,只有经历这番淬炼,只有彻底放下过去那个傲慢、自负的自己,他才有可能真正走进她的世界,才有可能配得上那个在风雨里不断蜕变、如今已然光芒万丈的沈清姿。
他关掉文档,熟练地输入密码,将其重新加密 —— 仿佛把那些心事又妥帖地藏回了心底。
然后,他伸手拿起桌面上那张手绘的云岭地图。
地图的纸边已经被他摸得有些毛躁,上面用不同颜色的马克笔标注得密密麻麻:老林村玉米地的品种、彝族古村落的木雕匠人、手作工坊缺的包装材料……
他的手指轻轻落在老林村的玉米地标注上,指尖蹭过纸上的纹路,想起自己上次在旁边写下的那句 “十月,云岭玉米该收了”。
那一刻,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坚定的力量,像春天里破土而出的嫩芽,带着顽强的韧性。
他低头看着地图,轻声对自己说:“等十月,就去云岭看看。哪怕只是帮老乡收玉米,哪怕跟她说不上几句话,至少能让她知道,我不是只嘴上说‘懂’,是真的在靠近她的生活。”
他知道,这条追妻之路或许还要走很久,或许未来还会有更多的 “碰壁”,更多的 “不被理睬”。
但他不会放弃。
因为他终于明白,这从来不是一场简单的 “挽回”,而是一场漫长的自我救赎 —— 救赎过去那个傲慢、冷漠,亲手毁掉幸福的自己,也救赎那段被他辜负的、本可以两个人并肩同行,一起看遍风景的时光。
他小心翼翼地将地图折好,放进贴身的衬衫口袋里。
地图的边角贴着胸口,带着纸张的温度,像揣着一份沉甸甸的承诺。
他抬手按了按口袋,在心里对自己说:“周聿,再坚持一下。每一步‘笨功夫’,都是在靠近那个能配得上她的自己,也是在找回那个本该更真诚的自己。”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钻进来,在地板上洒下一片温柔的光。
周聿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楼宇间的那轮残月。
他的眼神很平静,却透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慢慢来,一步一步走。
就像她在云岭做的那样,不急于求成,不投机取巧,用真心换真心,用理解换靠近。
总有一天,他能真正站在她身边,跟她一起看云岭的玉米丰收,一起听老乡们说笑着谈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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