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如同冰冷的流沙,一寸寸吞噬着桑吉嘉措的意志。左臂粉碎性的剧痛,内腑翻江倒海般的灼烧,连同那眼睁睁看着金佛被裹挟着粘稠绿液、消失在巨大沙丘之后的无力感,几乎将他压垮。师父枯槁的手、金佛最后那熔岩般的暗红怒焰、还有狰兽那充满嘲弄与智慧的冰冷竖瞳……无数破碎的画面在昏沉的意识中冲撞、撕扯。身下的黄沙冰冷刺骨,老青马断断续续的痛苦嘶鸣,如同垂死的挽歌,在这片被神佛遗弃的荒原上显得格外凄凉。
风,呜咽着卷起细碎的沙粒,抽打在他满是血污和尘土的脸上,带来死亡的寒意。意识如同风中的残烛,摇曳着,眼看就要彻底熄灭。
就在这时,一种异样的震动感从身下的沙地传来。不是风沙,而是某种规律、沉重的……蹄声?由远及近,数量不少。
桑吉嘉措心中警兆再起!难道是国师的追兵?还是……那些恐怖的异兽去而复返?求生的本能让他强行凝聚起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想用还能动的右手去摸腰间的短刀——尽管他知道,这不过是徒劳的抵抗。
蹄声在距离他十几丈外停了下来。没有预想中的呵斥或野兽的咆哮,只有一片压抑的寂静。接着,是靴子踩在沙地上的轻微“沙沙”声,不止一人,正小心翼翼地向他靠近。
模糊的视线中,几道高大、裹着厚厚风沙色斗篷的身影出现在视野边缘。他们脸上蒙着同色的面巾,只露出一双双警惕而锐利的眼睛,在夕阳最后的余晖下闪烁着审视的光芒。他们的装束并非北元追兵的皮袍皮帽,也非明军的制式铠甲,更像是……本地游走于荒漠戈壁的驼队护卫或猎人?腰间挎着弯刀,背负着硬弓,动作矫健而沉凝,带着风沙磨砺出的彪悍气息。
为首一人身材格外魁梧,他蹲下身,距离桑吉嘉措几步之遥,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他重伤的左臂、嘴角干涸的血迹、以及旁边骨折哀鸣的老青马,最后落在他空洞绝望却又带着最后一丝警惕的脸上。那眼神锐利如刀,似乎要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
“活人?还是死人?” 一个沙哑低沉、带着浓重河西口音的声音响起,说的是汉语,却夹杂着明显的西域腔调,正是那魁梧蒙面人所发。
桑吉嘉措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只发出一串破碎的气音和血沫。
魁梧蒙面人眉头微皱,抬手示意了一下。身后立刻有人上前,动作麻利地检查了桑吉嘉措的伤势,尤其是那扭曲变形的左臂,又探了探他的鼻息和脉搏。
“老大,内伤不轻,左臂骨头碎了,失血不少,但还有口气!这马也废了条腿。” 检查者迅速回报。
魁梧蒙面人沉吟片刻,目光再次扫过桑吉嘉措的脸和他身边那个被撕裂、空空如也的巨大毛毡包裹。包裹撕裂的痕迹,绝非寻常刀剑或野兽撕咬,边缘带着腐蚀的痕迹和粘稠的暗绿色残留物。
“能说话吗?和尚?打哪儿来?谁把你伤成这样?” 魁梧蒙面人沉声问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但似乎并无立刻动手的恶意。
桑吉嘉措的意识在剧痛和绝望中挣扎。眼前这群人,身份不明,是敌是友?金佛已失,自己命悬一线……师伯的叮嘱在心头闪过:“心若不动,魔自消亡。” 此刻,任何隐瞒或编造都可能招致杀身之祸。他强提一口气,用尽力气,声音嘶哑微弱,断断续续:
“漠……漠北……逃难……沙丘……怪物……三头……像狮子……有角……尾巴很多……刀臂的猴子……铁甲蜥蜴……抢……抢走了我的……我的……”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鲜血再次涌出。那个“佛”字,终究被他死死咽了回去!金佛的秘密,绝不能让任何人知晓!那是师父用命换来的,更关系到元朝的未来,更是引来无数灾祸的根源!
“抢走了什么?财货?” 魁梧蒙面人追问,目光如炬,紧盯着桑吉嘉措的眼睛。
“……包袱……里面……几卷……祖传的……经书……和一些……矿石……” 桑吉嘉措喘息着,眼神因痛苦而涣散,却也努力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下的“坦诚”。
“怪物?” 魁梧蒙面人身后一个略显年轻的蒙面人忍不住低呼,声音带着惊惧,“老大,他说的……难道是……”
魁梧蒙面人猛地抬手,制止了手下的话。他那双露在面巾外的眼睛,瞳孔骤然收缩,锐利的目光死死盯着桑吉嘉措描述怪物时脸上那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和绝望,又扫了一眼地上毛毡包裹上残留的诡异腐蚀痕迹和巨大的、非人力的撕裂口。他沉默了几息,空气中只剩下风声和老青马压抑的悲鸣。
“三头……赤红五尾有角……刀臂猿形……骨甲蜥蜴……” 魁梧蒙面人低声重复着,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沉重的分量。他缓缓站起身,环顾了一下周围沙地上留下的巨大、凌乱且形态各异的爪印,又望了望异兽消失的方向——鸣沙山深处,眼神变得无比凝重。
“带上他,还有那匹马。” 魁梧蒙面人终于开口,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此地不宜久留!那些东西……随时可能回来!”
命令下达,几个蒙面人立刻行动起来。两人小心地将几乎昏厥过去的桑吉嘉措抬起,动作虽然粗犷,却尽量避开了他的伤处。另一人则熟练地检查了一下老青马的断腿,用几根木棍和皮索迅速做了简单的固定,然后费力地将这匹忠心耿耿却已无法站立的老马也扶上了另一匹骆驼的驮架。整个过程迅捷无声,显示出极高的默契和荒漠生存的老练。
桑吉嘉措的意识在颠簸中彻底沉入黑暗。最后的感知,是身下骆驼行走时特有的摇摆,以及夜风中传来的、蒙面人之间用他听不懂的、快速而低沉的西域方言进行的简短交流,语气中充满了警惕和一丝……如临大敌的紧张。
不知过了多久,桑吉嘉措在一种混合着草药苦涩、干燥柴火气息以及……某种清甜果香的奇异味道中,艰难地恢复了意识。
首先感受到的是温暖。一种久违的、令人安心的暖意包裹着身体,驱散了荒漠的彻骨冰寒。身下不再是冰冷的沙砾,而是铺着厚实干燥茅草的硬板床,虽然简陋,却异常舒适。左臂传来持续而剧烈的钝痛,但已被结实的木板和布条牢牢固定住,绷带上散发着淡淡的草药清香。内腑的灼痛也减轻了许多,一股温和的药力正在体内缓缓化开。
他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一间低矮却异常干净的土坯房屋顶。屋顶的椽木被烟火熏得微微发黑,却排列整齐。墙壁是厚重的夯土,刷着粗糙的白垩,上面没有任何装饰,只有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一扇小小的木格窗,糊着半透明的油纸,透进朦胧的天光,似乎是清晨或黄昏。屋内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一桌一凳,一个燃烧着暗红炭火的黄泥小火盆,散发出持续的暖意。空气里弥漫着他刚才嗅到的混合气味。
“你醒了?” 一个清脆如银铃、带着些许西域口音的女声在床边响起。
桑吉嘉措循声望去。一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少女正端着一个粗糙的陶碗,站在床边,低头看着他。她穿着河西汉族少女常见的靛蓝色粗布衣裙,外面罩着一件褪了色的、绣着简单缠枝纹的坎肩。乌黑的长发梳成两条粗亮的辫子垂在胸前,辫梢用红色的头绳系着。她的脸庞不像中原女子那般柔美,轮廓更深一些,鼻梁挺直,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带着常年生活在风沙之地的痕迹。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大而明亮,如同沙漠夜空中的星辰,清澈纯净,此刻正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和一丝关切,注视着他。
少女见桑吉嘉措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笑,将手中的陶碗往前递了递:“阿爹让我看着你,醒了就把药喝了。温的,不烫。”
桑吉嘉措挣扎着想坐起来,左臂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额头渗出冷汗。
“别动别动!” 少女连忙放下碗,伸手扶住他的肩膀,动作轻柔却很有力,“你胳膊伤得太重了,阿爹说里面的骨头都碎了,好不容易才接上,可千万不能乱动!” 她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如同戈壁滩上沙枣花般的清新气息。
在少女的帮助下,桑吉嘉措勉强靠坐在床头,接过那碗散发着浓郁苦涩气味的黑色药汁。他看了少女一眼,哑声问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敢问……此地是何处?姑娘是……”
“我叫阿娜尔” 少女爽快地回答,声音清脆,“这里是‘沙驼客栈’。是我阿爹的人把你从鸣沙山外面救回来的。喏,快喝药,凉了更苦!” 她催促着,大眼睛里满是认真。
“沙驼客栈?” 桑吉嘉措心中默念,并将那碗苦得让人头皮发麻的药汁一饮而尽。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下,迅速在胸腹间扩散开来,内腑的隐痛似乎又减轻了一分。
“阿娜尔,客人醒了吗?” 一个沉稳、略带沙哑的熟悉声音从门口传来。桑吉嘉措抬头望去。一个身形高大健硕如铁塔般的中年汉子走了进来。他约莫四十许年纪,古铜色的脸庞如同被大漠风沙和烈日精雕细琢过,棱角分明,刻着深深的皱纹,每一道都仿佛诉说着一段艰险的旅程。浓密的眉毛如同两把刷子,下面是两只深陷却炯炯有神的眼睛,眼神锐利如鹰,仿佛能穿透一切虚妄,此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凝重。他下巴上留着短硬的络腮胡,同样夹杂着风霜的灰白色。穿着深褐色的、磨损严重的皮坎肩,露出肌肉虬结、布满新旧疤痕的古铜色手臂,腰间随意地挎着一柄厚重的弯刀。整个人往屋里一站,一股历经生死、沉稳如山岳般的强大气场便自然散发出来,与这简陋的土屋形成了奇异的对比。他就是阿娜尔的父亲,沙驼客栈的主人。
“阿爹!” 阿娜尔唤了一声,乖巧地接过桑吉嘉措手中的空碗。
客栈主人微微点头,目光落在桑吉嘉措脸上,开门见山:“感觉如何?已经把你的的骨头接上了,内伤也用了药,死不了。他的声音低沉直接,没有任何客套寒暄,却带着一种荒漠汉子特有的实在。
桑吉嘉措心中苦涩,单手竖掌致谢:“多谢……恩公救命之恩。贫僧……桑吉。” 他报出了自己的名字,此刻已无隐瞒必要,对方若是有不轨心,早就能从北元通缉令上知晓。
“阿罗耶。” 客栈主人报出自己的名字,一个典型的西域名字。他拉过那张唯一的凳子,在床边坐下,高大的身躯让小屋显得有些逼仄。阿娜尔安静地站在父亲身后。
“桑吉师父,” 阿罗耶的目光锐利如刀,直视着桑吉嘉措,“鸣沙山外,伤你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你最后说……‘抢走了包袱’?那包袱里,真的只是经书和矿石?” 他的问题直指核心,没有丝毫拐弯抹角。
桑吉嘉措迎上阿罗耶的目光,心中念头飞转。对方救了自己,是恩人。但金佛之事,牵连太大,一旦泄露,不仅自己性命难保,更可能给这客栈带来灭顶之灾。他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痛苦和后怕,声音依旧虚弱:“阿罗耶恩公……贫僧不敢隐瞒。那……那三头怪物,形貌狰狞可怖,绝非人间凡物!一头赤红如血,五条尾巴,额头生有独角;一头形如巨猿,双臂却是两柄寒光闪闪的骨刀;最后一头……浑身覆盖铁甲般的骨板,能喷吐腐蚀粘液……贫僧从未见过如此凶物!它们……它们力大无穷,迅疾如风,更……更可怕的是,它们似乎……有智慧!懂得配合围攻!” 他描述着狰兽等三头异兽的恐怖,眼中流露出真实的恐惧,这并非伪装。
“至于包袱……” 桑吉嘉措喘息了一下,脸上满是懊悔和痛心,“里面……确实有几卷贫僧视若性命的祖传古经……还有一些……贫僧收集的、准备绘制唐卡的上好矿石颜料……那是贫僧……吃饭的家当啊!全……全被它们夺走了!” 他紧紧攥住右拳,指节发白,声音带着哽咽,将一个失去珍贵物品的苦行僧的绝望表现得淋漓尽致。金佛?绝口不提!
阿罗耶静静地听着,锐利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桑吉嘉措的脸,似乎在判断他话语中的真伪。当听到桑吉嘉措描述怪物“有智慧”时,他古铜色的脸上肌肉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眼神变得更加深沉。
“智慧……” 阿罗耶缓缓重复着这个词,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压抑感,“你说对了,桑吉师父。那些东西……不是野兽。它们是‘狰’。” 他吐出一个古老而狰狞的名字。
“狰?” 桑吉嘉措心头剧震!果然!《山海经》所载的凶兽!
阿罗耶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压下心头的某种阴影:“不止是狰。你遇到的那三头,是‘狰主’和它的两个爪牙——‘刀猿’和‘酸蜥’。它们盘踞在鸣沙山深处那片最古老、最险恶的流沙禁区,已经……很久了。”
他站起身,走到小窗前,望着窗外,背影如山般沉重:“敦煌……早就不是佛国了。明朝的卫所?形同虚设,龟缩在破城里,只求自保。北元的探子?像沙鼠一样在暗处钻营,也只盯着对方。这方圆数百里的荒漠戈壁,真正的主宰……是这些从古老传说里爬出来的怪物!”
阿罗耶转过身,眼中燃烧着压抑的怒火和深深的无奈:“它们不杀人,至少……不轻易杀人。但它们会袭击任何进入它们‘领地’的商队、旅人!目标很明确——金银财宝!粮食!还有……任何它们觉得‘亮晶晶’或者‘有力量’的东西!” 他指了指桑吉嘉措,“你的‘矿石颜料’,大概就是被它们当成了宝贝。”
“它们太聪明了!比最狡猾的狼群还难对付!懂得设伏,懂得协作,甚至……懂得避开我们设下的陷阱!沙驼客栈存在的意义之一,就是给往来于这条‘鬼路’上的亡命徒们提供庇护,收集情报,想办法……对抗这些畜牲!” 阿罗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可我们死伤惨重,收效甚微。它们抢走的财货,足够堆满一座小山了!没人知道它们要这些做什么,也没人知道它们的老巢究竟在哪里。鸣沙山深处那片流沙,是真正的死亡之地,进去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
桑吉嘉措静静地听着,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不杀人,只抢金银财宝和“有力量”的东西?狰兽看金佛时那复杂的眼神……它夺走金佛,绝非仅仅因为“亮晶晶”!
“那……寺庙呢?千佛崖下,可还有伽蓝存留?贫僧本是……想去那里挂单,寻个画工的差事……” 桑吉嘉措试探着问道,这是他混入莫高窟的关键。
“寺庙?” 阿罗耶脸上露出一丝讥诮的苦笑,摇了摇头,“早没了!真正的和尚,要么被乱兵杀了,要么早就逃光了。千佛崖下那些破房子,现在住的都是些和我们一样,靠着莫高窟吃饭、或者躲避仇家的三教九流。偶尔有几个懂点经文的老家伙,也早就不念经了,靠着给死人超度或者给商队算命混口饭吃。”
桑吉嘉措的心沉了下去。师伯指引的路径,第一步就断了?
然而,阿罗耶话锋一转:“不过……画工?你想在莫高窟找画工的差事?” 他那锐利的目光再次上下打量了桑吉嘉措一番,尤其是在他那包扎固定着的左臂上停留了片刻。桑吉嘉措心中一紧,脸上却努力保持平静:“贫僧……自幼习画,右手尚可。左臂……待养好些,做些调色铺底的粗活应当无碍。” 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只有进入莫高窟,才有机会探查狰兽的踪迹,寻找夺回金佛的可能!
阿罗耶沉吟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腰间弯刀的刀柄,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屋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火盆里炭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画工……” 阿罗耶缓缓开口,眼神变得有些深邃,“倒也不是完全没有门路。虽然明面上的寺庙没了,香火断了,但你要知道,桑吉师父……”
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洞悉隐秘的意味:“这敦煌,表面上死了。但暗地里……还有些东西在撑着。总有些念旧的人,或者……心里有鬼、想求个心安的人。那些曾经富甲一方的西域胡商后裔,那些靠着丝路最后一点残羹冷炙发家的地头蛇,甚至……一些身份见不得光的‘大人物’。”
阿罗耶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土墙,望向鸣沙山的方向:“他们……还在偷偷地供养着莫高窟。不是开凿新窟,那动静太大。是……修缮旧窟。找一些信得过的、手艺好的画工、塑匠,趁着夜深人静,悄悄溜进指定的洞窟里,修补那些快要剥落的壁画,重塑那些残破的佛像。给的酬劳……很丰厚。当然,嘴巴也必须严实,否则……”
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眼神冰冷。
“沙驼客栈,做的就是这些‘信得过’的中间人生意。” 阿罗耶盯着桑吉嘉措,“提供安全的落脚点,安排隐秘的路径,联系那些需要人手又不想露面的‘供养人’。所以,我这里,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外面那些‘客商’,十有八九,都是带着刀、揣着秘密、或者等着接‘活’的。”
桑吉嘉措心中豁然开朗!原来如此!荒芜只是表象!在这片被遗忘的土地下,依旧涌动着信仰、利益与秘密交织的暗流!莫高窟,依旧是某些人心中割舍不下的圣地或……必须维持的“门面”!
“阿罗耶恩公的意思是……” 桑吉嘉措的声音带着一丝希冀。
“我可以帮你牵个线。” 阿罗耶沉声道,“但前提是,你得证明你的手艺值这个价,并且……你的嘴够严实。更重要的是,” 他指了指桑吉嘉措的左臂,“你得先养好伤。你现在这样子,连笔都拿不稳,没人会要一个废人。”
桑吉嘉措深吸一口气,单手合十,郑重道:“恩公大德,桑吉铭记于心!待贫僧伤愈,定当竭尽所能!至于口风,请恩公放心,贫僧乃方外之人,只求一隅清净,绘制佛容,了此残生,绝不多言半句!” 他将一个心灰意冷、只想寄身佛窟了却残生的落魄画僧形象,演绎得入木三分。
阿罗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锐利的目光似乎要将他灵魂深处都看透。良久,他才缓缓点头:“好。你就在这安心养伤。阿娜尔会照顾你。”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几乎堵住了门口的光线,“记住我的话,桑吉师父。敦煌这地方,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的。耳朵听到的,也未必是假的。想活下去,想在这里找到‘清净’……管住眼睛,闭紧嘴巴。”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去,留下一个充满压迫感的背影。
“阿爹他……说话总是这样,你别介意。” 阿娜尔吐了吐舌头,小声对桑吉嘉措说,大眼睛里带着一丝俏皮,“不过阿爹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的!你先好好养伤,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她端起空药碗,脚步轻快地走了出去。
桑吉嘉措靠坐在床头,屋内只剩下他一人。温暖的炭火驱不散他心底的寒意。阿罗耶的话,如同冰冷的楔子,深深钉入他的脑海。
狰主……刀猿……酸蜥……它们盘踞鸣沙山,抢夺财宝和“有力量”之物……金佛,无疑是后者!它们要金佛做什么?那诡异的粘液隔绝了金佛的威压……它们似乎……在研究它?或者……想利用它?
沙驼客栈,鱼龙混杂的枢纽,连接着敦煌地下供养莫高窟的隐秘网络。这既是混入千佛崖的绝佳跳板,也是步步杀机的漩涡!
而自己……左臂重伤,武功几乎半废。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师伯所授的“金刚怒目心法”和那……尚未真正入门的画艺。
金佛落入狰兽之手,如同明珠蒙尘,凶吉难料。时间,变得无比紧迫!
他闭上眼,强行运转心法,冰冷的意念流转,试图驱散肉体的剧痛和心中的焦灼。师父临终前的嘱托、金佛震怒时的咆哮、狰兽冰冷的竖瞳……交替闪现。
“护住它……护住这道脉……” 师父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回荡。
“佛啊……弟子……该如何是好?” 桑吉嘉措在心中无声呐喊,右手死死攥紧了盖在身上的粗布薄被。窗外,绿洲的风吹过胡杨林,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无数细碎的耳语,在这看似平静的沙驼客栈周围,编织着一张巨大而隐秘的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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