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政涛率领着一组精锐,穿过依旧弥漫着肃杀之气的前朝广场,来到了那隔绝前朝与后宫、巍峨耸立的凤凰楼下。
夜色中的凤凰楼,如同一只敛翅栖息的金色巨凤,在清冷的月华与周遭跳动的火把光芒交织映照下,展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瑰丽与庄严。它是盛京皇宫的最高点,三层楼阁,歇山式屋顶覆盖着璀璨的琉璃黄瓦,绿剪边,在月光下流淌着温润而神秘的光泽。飞檐翘角层层叠叠,如同凤羽展翅,檐下斗拱繁复精美,梁枋上残留的彩画虽已斑驳,却依旧能想象出当年皇太极在此设宴、款待归降蒙古贵族、凯旋将领时的盛景——笙歌燕舞,觥筹交错,帝国的雄心与荣耀仿佛都凝聚在这座华美的楼阁之中。汉白玉的基座厚重而洁白,石阶蜿蜒而上,仿佛通往九天宫阙。此刻,它静默地矗立在夜色里,如同一位沉默的史官,俯瞰着脚下刚刚发生的混乱与即将展开的追踪。
林政涛无暇欣赏这绝世建筑的美,他深吸一口冰冷彻骨的空气,大手一挥:“上!”
士兵们紧随其后,踏着坚硬的石阶,快速登楼。脚步声在空旷的楼体内回荡,惊起了檐角栖息的几只夜鸟,扑棱着翅膀消失在黑暗中。穿过凤凰楼三层贯通的门洞,眼前豁然开朗——他们已然登上了后宫所在的高台。
这是一个以青砖墁地、极为宽敞的平台,仿佛悬浮于盛京城之上。与楼下前朝的规整开阔不同,这里的气氛更为私密、幽深,仿佛依旧残留着数百年前宫闱禁地的森严与脂粉气息。平台之上,七座宫殿按照严格的等级秩序错落分布,如同众星拱月,又似棋盘落子,暗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政治玄机。
正中最为宏伟的,自然是清宁宫,中宫皇后哲哲的居所,象征着统御六宫的正统与尊严。其东侧,是关雎宫,曾住着那位“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引得皇太极倾尽柔情的宸妃海兰珠,她是哲哲的侄女,却以绝代风华和帝王独一无二的宠爱,在这后宫刻下了最凄美的一笔。西侧,则是麟趾宫,主人是来自蒙古察哈尔部、原林丹汗的正室大福晋娜木钟,她的入宫,带着部落归顺的政治重量与个人命运的沉浮。清宁宫东西稍次的位置,分别是衍庆宫和永福宫。此外,尚有东西两座配宫,如同沉默的侍女,拱卫着这核心的五宫。
这五宫后妃,清一色博尔济吉特氏,是皇太极即位初期,为巩固与蒙古各部联盟、强化自身权力而精心构建的政治棋盘上的关键落子。中宫皇后代表科尔沁部的稳固支持;纳林丹汗两位遗孀,娜木钟、巴特玛·璪,是瓦解、吸收察哈尔部残余力量的象征;而海兰珠与布木布泰这对姐妹花,则进一步加深了与科尔沁的血脉纽带。每一座宫殿,不仅是一位妃嫔的寝宫,更是一股蒙古势力的代表,一种政治权衡的结果。
然而,往日的辉煌、帝王的恩爱、政治的联姻,如今都已烟消云散。月光凄清如水,洒在这些寂静的殿宇之上,朱红的宫墙褪色剥落,雕花的窗棂积满尘埃,飞檐下的铁马在寒风中发出零丁而寂寞的“叮咚”声,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沧桑。整个高台之上,弥漫着一种被时光遗忘的、深入骨髓的凄凉与空洞。唯有林政涛一行人手中火把跳跃的光芒,才能短暂地驱散这片笼罩了数百年的死寂,投下晃动不安的影子,更添几分诡异。
“搜!重点麟趾宫、关雎宫!动作要快,眼睛要亮!”林政涛的声音在这片空旷得有些瘆人的高台上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他内心深处,慧明法师那句“后宫寝宫之下,必有通往城外的皇家密道”如同魔咒般回响,让他心跳加速,血液沸腾。
士兵们立刻分散开来,如同训练有素的猎犬,扑向各自负责的宫殿。沉重的宫门被依次推开,发出“吱呀呀”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惊扰了沉睡的历史幽灵。火把的光柱刺破殿内浓稠的黑暗,照亮了积满厚厚灰尘的地面、空荡的殿宇、腐朽的家具……时间在这里仿佛凝固了。
搜查在紧张地进行着。清宁宫、关雎宫、衍庆宫、永福宫……初步回报均是无异常发现,只有岁月留下的荒凉。林政涛的眉头越皱越紧,心中的焦灼如同野火般蔓延。难道慧明法师的感应有误?还是贼人已经通过密道远遁?
就在他的心一点点沉下去的时候——“林队长!麟趾宫!麟趾宫有情况!”一名士兵从西侧的麟趾宫方向飞奔而来,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变调。林政涛精神大振,如同注射了一剂强心针,几乎是吼出来的:“带路!”
他带着几名亲信,三步并作两步冲进麟趾宫。与其他宫殿相比,麟趾宫内似乎更加凌乱一些。那名报告的士兵引着他来到内室一角,火把放低,照亮地面。
“队长您看!”
只见那布满灰尘的地面上,赫然呈现出几处已经变为暗褐色、但依旧能辨认出的滴落状和擦蹭状的血迹!血迹旁,还有数行清晰的、明显不属于他们这些搜查者的杂乱脚印!脚印的方向,隐隐指向内室一个更为偏僻的角落。
林政涛的心跳骤然加速,血液冲上头顶。他蹲下身,用手指沾了一点干涸的血迹捻了捻,放在鼻尖闻了闻,一股淡淡的血腥气钻入鼻腔。是新鲜的血!时间绝不会超过一天!
“追踪脚印!”他猛地起身,声音因兴奋而沙哑。
士兵们沿着那杂乱的脚印,小心翼翼地向内追踪。脚印穿过几重破旧的帷幔,绕过倾倒的屏风,最终……停留在了内室最深处、靠墙放置的那口硕大的、倒扣着的、黑黢黢的铁锅前!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口与宫殿氛围格格不入的铁锅上。它沉重、冰冷,覆盖着灰尘与污渍,静静地倒扣在那里,仿佛与地面融为一体。但仔细看去,锅沿与地面接触的缝隙处,灰尘的分布似乎有些不自然,仿佛近期被移动过。
“把它给我搬开!”林政涛眼中闪烁着发现猎物的光芒,厉声命令。
两名身材魁梧的士兵上前,运足力气,扣住铁锅边缘,口中发出低沉的喝声,猛地向上一抬——
“嘎吱……”铁锅被缓缓移开,露出了下方一个幽深、冰冷、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洞口!一股混杂着泥土腥气、霉腐味和一丝若有若无血腥味的阴风,瞬间从洞口中涌出,吹得众人手中的火苗一阵剧烈摇曳,心头俱是一寒!
暗道!真的有一条暗道!
这发现如同平地惊雷,在所有目睹者心中炸响。这暗道是何人所为?是前朝妃嫔为了自保或密谋挖掘?是当年修建皇宫时留下的不为人知的工程?还是……近期盗佛者为了潜入而秘密开凿?无数的疑问瞬间涌上心头,但此刻,林政涛根本无暇去细想!
巨大的破案诱惑、抢先抓住贼人立功的急切、以及对这神秘暗道深处未知的好奇,如同三股炽热的火焰,瞬间将他残存的理智烧灼殆尽。他仿佛已经看到了盗佛者在前方仓皇逃窜,看到了金佛在向他招手,看到了自己破获惊天大案后飞黄腾达的景象!
“他妈的!果然在这里!”林政涛低吼一声,脸上因激动而泛起不正常的红晕。他一把扯下自己厚重的呢子外套,随手扔在地上,露出里面的武装带和褐色毛衣。他利落地掏出腰间的驳壳枪,“咔嚓”一声子弹上膛,枪口在火光下闪着幽冷的蓝光。
“队长!下面情况不明,太危险了!等大部队……”一名副官试图劝阻。
“等个屁!再等黄花菜都凉了!他们刚跑不久,现在追还来得及!”林政涛根本听不进去,他眼中只有那个黑洞洞的入口,“你们在上面守着!我下去看看!”
话音未落,他竟不等任何人反应,一手举枪,一手扒住洞口边缘,毫不犹豫地纵身向下一跳!身影瞬间便被那浓稠的黑暗所吞噬!
“队长!”“林队长!”
洞口上的士兵和军官们都惊呆了,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错愕与担忧。这林队长也太玩命了!下面是什么情况完全不知道,他就这么单枪匹马跳下去了?
短暂的死寂后,两名平日里深受林政涛器重、性子也颇为悍勇的士兵对视一眼,一咬牙。
“妈的,不能让队长一个人冒险!”
“拼了!”两人也迅速给手枪上膛,紧随其后,学着林政涛的样子,先后跳入了那深不见底的暗道之中。
就在这时,徐文昭、负责协调的军警长官,以及被士兵“陪同”前来的马如龙,也闻讯赶到了麟趾宫。当他们看到那被移开的铁锅,露出的幽深洞口,以及周围士兵们惶急的神色时,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
“什么?!林政涛他一个人下去了?!”徐文昭一向冷静的脸上也露出了惊容,他快步走到洞口边,向下望去,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黑暗和从下面传来的、微弱而模糊的爬行声。
“胡闹!简直是胡闹!”那名军警长官气得直跺脚。
马如龙则眼神闪烁,心中暗骂林政涛抢功不要命,但同时也升起一丝幸灾乐祸,最好他在下面遇到点什么“意外”……
徐文昭到底经验丰富,临危不乱。他深知此刻抱怨无用,必须立刻采取补救措施。他迅速点出十名身手最好、心理素质最强的士兵,沉声命令:“你们十个,立刻脱下厚重外套,只带短兵器、军刺和手枪,子弹上膛!轻装简从,马上下去!你们的首要任务是确保林队长的安全!遇到情况,能战则战,不能战则立刻退回,或者派人上来报告!明白吗?!”
“是!长官!”十名精锐毫不犹豫,迅速整理装备,动作麻利地依次滑入暗道。
我也随着人流进入了麟趾宫,看到那熟悉的铁锅暗道被打开,地面上暗褐色的血迹,心中不由得一紧。这些血迹,可能是昨夜钉子受伤留下的,也可能是贼人在伏击马如龙手下时受伤所遗留,或者……两者皆有。眼前这混乱而危险的局面,正是我们昨夜经历和今日引导的结果。林政涛的贸然闯入,虽然打乱了我们原有的暗中查探计划,但也可能将这潭水搅得更浑,逼出更多的真相。
且说林政涛,跳入暗道后,瞬间被冰冷、潮湿、污浊的空气所包裹。暗道内狭窄低矮,仅容匍匐前行,与昨夜李默他们经历的一般无二。浓重的黑暗几乎要凝固,只有从他身后陆续跳下的两名士兵手中微弱的手电光芒,在剧烈晃动中勉强照亮前方咫尺之地。
但林政涛此刻根本顾不得这些!破案的急切心情如同毒焰般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这意外的发现让他肾上腺素飙升,所有的谨慎和恐惧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一点!追上他们!夺回金佛!
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和一股狠劲,在狭窄的通道内拼命向前爬行。手肘和膝盖与冰冷粗糙的地面、碎石摩擦,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但他浑然不觉。污秽的泥水浸透了他的毛衣和裤子,刺骨的寒冷也无法熄灭他心头的火热。他喘着粗气,汗水和泥水混合在一起,顺着脸颊流下,模样狼狈不堪,但眼神却如同饿狼般死死盯着前方无尽的黑暗。
他爬得飞快,甚至将身后那两名负责接应的士兵都甩开了一段距离。暗道内回荡着他粗重的喘息和急促的爬行声,除此之外,便是死一般的寂静。他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贼人,恐怕已经跑了!
不知爬了多久,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光,以及一个向上的出口。林政涛心中狂喜,用尽最后力气加速爬去,来到出口下方。他抬头向上望,出口被杂草遮掩,外面透进来的是黎明前最为深沉的、带着一丝灰蓝色的天光。他扒开杂草,双手扒住井沿,奋力向上一跃!
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肺叶,他贪婪地呼吸着,同时警惕地环顾四周。
这里似乎是一处荒废已久的府衙后院,或者某个大户人家的废弃菜园。四周是高耸的、布满苔藓的围墙,院子里杂草丛生,高可及腰,几棵枯死的歪脖树如同扭曲的鬼影立在角落,一座半塌的窝棚歪斜在一旁。地面上散落着破碎的瓦罐和石块,空气中弥漫着植物腐烂和泥土的气息。井口所在的位置尤为隐蔽,被疯长的荒草和藤蔓几乎完全覆盖,若非从内部出来,外人极难发现。
此时,东方的天际已经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鱼肚般的惨白色,驱散了最浓重的黑夜,让周围的景物呈现出一片朦胧而模糊的轮廓。尽管光线依旧昏暗,但已能大致看清这院落的荒凉与死寂。
林政涛持枪,小心翼翼地搜索了整个院落。除了他自己的脚印和压倒的杂草,再无任何新鲜的人类活动痕迹!贼人,就像凭空蒸发了一样,没有留下任何指向性的线索!
“操!他妈的!又让他们跑了!”林政涛猛地一拳砸在旁边一棵枯树的树干上,震得干枯的树枝簌簌作响。极度的失望与愤怒如同冰水混合物,瞬间浇灭了他之前的狂热,只剩下透体的冰凉和无尽的挫败感。他冒着生命危险,不顾一切地追到这里,得到的却只是一个空无一人的荒园和再次断掉的线索!
天光,就在他无能的狂怒中,一分分地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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