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牧晨受惊般地缩回手,他又立刻恢复成那尊石像的原状,仿佛刚才的波动只是幻觉。
牧晨盯着哥哥毫无生气的侧脸,忽然清晰地想起上次——自己把太阳画成了扁扁的、被邻居奶奶笑话是“鸭蛋”的椭圆,哥哥笑着拿过蜡笔,温暖的小手包裹住他的,稳稳地、慢慢地,帮他补成了一个浑圆温暖的形状,还在太阳旁边,用褐色蜡笔添了只尾巴蓬松卷曲的小松鼠,轻声说:“你看,这样太阳就有小伙伴啦,它就不孤单了。”
记忆里的温暖和眼前的冰冷,形成了残酷的对比。牧晨咬了咬下唇,像是要确认什么,又像是要抹去什么,他突然拿起那支红色的蜡笔,在画中“高小人”的额角,用力地涂了一片刺眼的、仿佛在渗血的红色痕迹。
刚涂完,他自己先被那抹红刺痛了,慌忙又抓起黄色蜡笔,手忙脚乱地覆盖上去,仿佛这样就能让哥哥不再疼痛。
眼眶无法控制地发热、泛红,声音细得像受了伤的蚊子叫:“哥,我把伤口画没了,你看,画没了……你是不是……是不是就不疼了?”
说着,他仿佛想起了更重要的事,赶紧从书包侧面的小袋子里,摸出一个被体温焐得有些发热、皱巴巴的油纸包。
他蹲得离牧尘更近了些,几乎能感受到哥哥身上散发出的冰凉气息。
“哥,你看!”他献宝似的、动作极其轻柔地打开纸包,仿佛里面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里面躺着两颗用玻璃糖纸裹着的水果糖,糖纸被他的手汗浸得发皱,却依旧在夕阳下闪着细碎而可怜的光。
“是李老师奖励我的,”他急切地解释着,像是要证明这糖的来之不易,“说我今天午睡乖乖的,没有说一句话。我特意留了颗橘子味的给你,你以前……你以前最爱吃这个口味了。”
他把那颗橘子味的糖往牧尘垂在身侧的手里塞,指尖刚碰到哥哥冰凉的、毫无反应的掌心,他就愣住了——牧尘的手,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静静地垂着,压根没有一丝要抬起、要接纳的意思。
以前每次自己从外面带了东西回来,不管是一颗糖,还是一块小饼干,哥哥总会先小心翼翼地把皱巴巴的糖纸理平、抚平,再轻轻放进他胸前的口袋里,然后摸摸他的头,柔声说:“晨晨还小,正在长身体,哥不吃,你吃。”
可这次,牧尘只是盯着那个黑黢黢的蚂蚁洞,连眼皮都没有为他抬一下。巨大的失落和不知所措像潮水般淹没了牧晨。
他僵在半空的手微微颤抖,那颗裹着橙色糖纸的水果糖,终于从他指缝间滑落,“啪”地一声轻响,落在院角潮湿的青苔上。
橘色的糖块从糖纸里滚出来,骨碌碌地,径直滚进了旁边一道狭窄的石缝深处,消失不见了。
他没敢去捡,也没有哭闹。只是默默地拿起刚才那根细树枝,无意识地、反复地戳着面前的泥土,留下一个个杂乱无章的小坑。
他低着头,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做着最后的、微弱的努力:“哥……你是不是,不喜欢橘子味了?那……那我下次,我跟老师要草莓味的好不好?或者……或者葡萄味的?”
风吹过院中那棵见证了无数欢笑的梧桐树,叶子发出单调的“沙沙”声响。没有半句回应。只有令人窒息的寂静,在初秋的晚风里,一点点沉淀,凝固,像水泥一样,封住了所有的出口。
绝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爬上牧晨的心头。他看着哥哥仿佛与世隔绝的背影,看着地上那片被自己撕坏的画纸碎片,一种说不清的恐慌和委屈猛地爆发了。
他不再是小声啜泣,而是像只被逼到绝境、无处可逃的小兽,发出“啊”的一声短促而尖利的哭喊,一把抓过地上的画本,在手里胡乱地、用力地撕扯!
“你不看!我让你不看!我撕了它!撕了它!”
彩色的纸片像被突然惊散的、受伤的蝴蝶,纷纷扬扬,落了一地,覆盖了那片他刚刚戳过的泥土,也覆盖了那道看不见的、名为“隔阂”的深渊。
就在这片狼藉之中,牧尘一直画圈的手指,停了下来。
他低着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了所有情绪。然后,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从那堆彩色碎片里,捡起了一片——那片上面,恰好画着那个被他弟弟涂改多次、最终定格的、浑圆的、金黄色的太阳。
他将这片画着太阳的碎纸,轻轻地、郑重地,放在了他画了无数遍的蚂蚁洞圈的旁边。
这是他彻底沉默以来,第一次主动的“给予”,一次无声的、迟来的“回应”。
然而,这份来自“石像”的、冰冷的安慰,比任何一句明确的“我恨你”或“不怪你”,都更让牧晨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和无措。他呆呆地看着那片放在圈旁的太阳碎片,终于“哇”地一声,放声大哭起来。
哥哥没有消失,哥哥还在。
可是,那个会对他笑、会教他画松鼠、会把糖让给他吃的哥哥,好像真的不见了。
牧尘的沉默,不再仅仅是他个人的缄默,它已化作一堵无形却坚不可摧的墙,矗立在向家小院的中央。这堵墙隔绝了声音,更隔绝了温度,让家里的每个人都感受到了那刺骨的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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