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久违的阳光终于穿透连日的阴云,斜斜地照进老屋,在覆雪的窗台上跳跃。
向奶奶推开木窗,清冽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雪后特有的干净气息。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连日来压在心头的那块石头,似乎也被这难得的晴好撬开了一道缝。
尘娃,她转身,看见牧尘已经自己穿好衣服,正在笨拙地叠着被子,今天天气好,奶奶带你去赶集,好不好?
牧尘的眼睛瞬间亮了,像两颗被泉水洗过的黑葡萄。
他早就听二柱他们说过集市的热闹——卖糖人的老爷爷能吹出会飞的龙,杂货铺里有各种颜色的玻璃珠,还有热气腾腾、一咬就流油的肉包子……他忙不迭地点头,小手不自觉地攥住了奶奶的衣角,生怕这个机会溜走。
好,好,咱们去。向奶奶被他那急切的小模样逗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像秋日里绽放的菊花。她走到炕头的木柜前,小心地取出一个叠得方方正正的手帕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些零零碎碎的毛票和硬币。
今天给尘娃买肉包子吃。她数出几毛钱,又仔细把手帕包好,藏回原处。
去集市的路上,牧尘紧紧牵着奶奶粗糙温暖的手,脚步轻快得几乎要跳起来。
阳光照在未化的积雪上,反射出细碎的金光,晃得人睁不开眼。路边的枯树枝上,积雪正在融化,滴滴答答地落下来,敲在雪地上,像是在为他们的脚步伴奏。
牧尘扯了扯奶奶的衣角,突然指着前方,嘴唇动了动,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那兴奋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集市就在眼前了。人声鼎沸,各式各样的摊位沿着狭窄的街道两侧排开,此起彼伏的叫喊声、讨价还价声、孩子们的欢笑声交织在一起。
空气中混杂着糖炒栗子的甜香、油炸果子的焦香、牲畜区传来的独特气味,还有冬日里人们呼出的团团白雾。这一切对牧尘来说,都充满了难以抗拒的新奇。
就在向奶奶带着牧尘在一个卖头绳发卡的摊位前驻足时,一个带着迟疑的、略显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向大姐?
向奶奶回头,看见一个穿着洗得发白、但依旧整洁的深蓝色中山装、头发花白的老人,正推着一辆旧自行车,激动地看着她。
她愣了片刻,记忆的闸门猛地被冲开,才认出这是当年从京市下放到村里牛棚的程大夫。
那时他还是个挺拔的中年人,如今背已微驼,脸上刻满了岁月的沟壑。
程大夫?您...您还在这里?向奶奶又惊又喜,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我还以为您早就回城了。
程大夫的眼眶瞬间就湿润了,他赶紧把自行车支好,快步走上前:向大姐,真的是您!你带着孙子回城里那年,我就平反了。组织上让我回京市,我也回去了几年,唉,没意思……那边也没什么亲人了,像个外人。今年春天,索性就又回来了,在镇上开了间诊所,好歹……这里算是个落脚的地方。他的目光落到紧紧依偎在向奶奶腿边的牧尘身上,声音温和下来,这是……志学的孩子?长得真俊。
是我大孙子,牧尘。向奶奶轻轻揽过牧尘的肩,柔声说,尘娃,这是程爷爷,问个好。
牧尘抬起乌溜溜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看了程大夫一眼,小嘴抿得紧紧的,终究没有开口。
他往奶奶身后缩了缩,小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奶奶的衣角。
向奶奶心里微微一叹,面上却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轻轻拍了拍孙子的背,对程大夫解释道:孩子认生。
程大夫不以为意,反而感慨地叹了口气,目光重新回到向奶奶脸上,充满了感激:当年要不是向大姐您心善,时常偷偷接济,送些吃的用的,我这把老骨头,早就交代在牛棚里了。我记得最清楚,七五年那个冬天,雪下得埋过人膝,我发着高烧,是您冒着风险,半夜从窗户缝里塞进来的那两个掺了麸皮的窝窝头和一块老姜……
向奶奶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平淡却坚定: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提它做什么。那时候,谁还没个难处。
要提的,要提的。程大夫却坚持道,声音有些哽咽,这份雪中送炭的恩情,我一辈子都记得,到死都忘不了。
他蹲下身,并未直接号脉,只是温和地看着牧尘躲闪的眼睛,又轻轻摸了摸孩子有些冰凉的小手,沉吟道:向大姐,孩子这眼神有些发怯,手心的气也不足……像是心里揣着事,没睡踏实。明天我来给他仔细瞧瞧。
向奶奶脸上的笑容淡去了,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她看了看周围熙攘的人群,压低声音,简单说了说牧尘生病的前后,以及这次带他回老家静养的情况。
正说着话,牧尘的目光又被旁边一个卖文具的摊位吸引住了。那摊子的玻璃盒子里,躺着一盒崭新的彩色铅笔,十二种颜色整齐地排列着,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烁着鲜艳而诱人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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